第73章 拍喜

万三丫二人找回来的尸体过于零碎，除了头和胳膊大腿这些好认的，只能用法术挑拣一些大块的分门别类放好。
  剩下的肉末实在太多，干脆堆在一起平均分成十份，给每个尸体塞了一份，反正它们化鬼的时候也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村长组织全村人都来给这些死者送葬，非要戚风来和万三丫给他们做个超度法事，但这都是佛修的活，他们两个有头发的也真的不会啊。
  最后还是万三丫灵机一动，从储物袋里翻出之前大小姐给的《心经》，两人照着书煞有介事地念了一遍，这才安抚住了全村老少。
  但是关于刘小狸的事，他们除了知道那是村长家早死的二儿媳之外，剩下的一无所知。
  刘小狸化成的恶鬼在哪里？
  她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又怎么把它们变成了那样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的？
  这些问题都没能得到解答。
  戚风来拐着张二的脖子，将人拐到一块空地，想要跟他问一些关于刘小狸的事。
  他只说他们是两年前春天结的婚，夫妻感情很好，一直没孩子，两个多月前刘小狸突然重病死了，剩下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关于刘小狸是外来户这件事，还是孙大勇那透露的，她就是孙大勇口中的全村第一好看的姑娘。
  最后还是王二花那个差点伤心到疯了的大哥，悄悄告诉戚风来，刘小狸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村民拍喜拍死的。
  拍喜是溪汇村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风俗，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仙人给的偏方。
  说是婚后两年无子的女人，是因为身上沾了晦气，需要让丈夫一方的亲朋好友们用棍子帮她打去身上的晦气，打得越狠越有用，只有这样才能成功生出孩子来。
  这群亲朋好友要一边打一边问“生不生啊”，被拍喜的女人必须要答“生，多多地生”才行。
  待丈夫觉得妻子的晦气被拍尽了，会拿着红枣花生分发给大家，并喊着“就要生了就要生了”，众人接过红枣和花生才会停手，然后这次拍喜才算完成了。
  一般参与拍喜的亲朋好友都是三到五人，但是刘小狸经历的那次拍喜，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全村的狂欢。
  一开始还只是几个邻居拿着扫把，一边拍她一边笑嘻嘻地问她“生不生啊”，刘小狸也很配合，边在村路上跑边喊“生，多多地生”。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她路过的每一户人家都会派出一两个人追着她拍喜，最后她的身后竟然坠着三百多人！
  他们手中的工具，也从扫把头渐渐变成了扫把杆，后来又变成了手腕粗的实心木棍，最后甚至还有带着锋的镐头锄头。
  村民们像疯了一样，红着眼睛提着锄头满村追着她打，嘴里的“生不生”慢慢换成了“去死吧”。
  她曾试着跑回家中躲避，但回去才发现家门从内锁紧了，怎么拍也拍不开。
  身后的村民紧随而至，她只能一边哭一边跑，从害怕慢慢跑到绝望。
  而那个自称深爱着她的丈夫张二，却始终没有出现，最后刘小狸就这样被疯狂的人群活活打死了。
  万三丫和戚风来目瞪口呆，半天没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戚风来深吸一口气问：“你们把人打死了，村长和他儿子不会找你们算账吗？”
  王大牛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又看到了那日的疯狂。
  他的眼窝凹陷得更深了，好半天才缓缓过神来，声音艰涩地继续讲述。
  “拍喜这事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丈夫不来发红枣和花生，拍喜就绝对不能停……”
  所以说，如果丈夫迟迟不现身，那就是在向亲朋好友传达一个讯息——他想要换老婆了。
  “村里有不少人家都有适龄女儿……”说到这里，王大牛难以面对地闭上了眼睛。
  “你们家也参与了这次拍喜吗？”
  “我们全家，都去了……”
  据王大牛说，当时看到大家都在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觉得头脑一热什么也不想管了，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抄起家伙跟在人群后面了。
  而且他发现，好多人其实都跟他一样，冲出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追上刘小狸。
  可是他们追着、打着、跑着、喊着，被凉风一吹，神智就回笼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追打刘小狸。
  但来都来了，大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
  后续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谁也没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拍喜会变成一场虐杀。
  村民们事后心里都有点犯嘀咕，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中邪了，更加不敢提起刘小狸。
  “后来见了血，我就让我老婆带着我娘先回来了……人太多了，二花一开始就和我们跑散了，但应该也是先回去了，我妹妹从小就很善良的……”
  王大牛的话，万三丫信了前半句，但后面就……

  那天村里大部分人都去了，但是真正见血后，不少女人孩子就先回去了，毕竟人在修仙界，对因果报应都有些忌讳。
  王大牛和他爹是坚持到后面才走的，几乎全程见证了这场悲剧。
  “一开始我们留下来，就只是为了露个脸，讨好一下村长。后来，我们发现张二一直没来，我爹就动了心思……我妹妹一直想嫁给村长家的张二，所以……”
  王大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看到那上面沾满了黏腻的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万三丫不运起灵力根本听不清。
  “后来，刘小狸实在是太惨了……像个血葫芦似的，颤巍巍地在地上爬，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她爬过的地方，留下那么深的血道子，看着都瘆人啊……”
  王大牛哽咽起来，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日的血腥味，他激动地抓着戚风来的肩膀，不停摇晃着，急切地想从对方嘴里摇晃出一句原谅。
  “仙长，咱们都是普通农民，就算一时热血上头想攀高枝，也不至于真对人下死手啊！那天我就像中了邪，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知道跟着人群追着刘小狸一直打……可那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我真的不知道啊……呜呜呜……”
  王大牛越哭越大声，似是要把满心的悔恨都哭出来。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王大牛哭出再多眼泪，也洗不去手上沾染的因果。
  他们全村，所有参与了这次拍喜的人，也都沾染了刘小狸因果，或早或晚，都归报偿回他们自己的命运。
  在溪汇村，拍喜常有，但拍死人不常有。
  在刘小狸之前，上次死人的拍喜，还是几十年前。
  王大牛今年也就二十来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平日里杀鸡宰鸭不在话下，可是手上沾了人命因果，还是让他寝食难安。
  若不是内心崩溃，他也不愿意将这些事说出来。
  “村长的二儿子只有一个，但村里有那么多人惦记，到头来还不知道要便宜谁……我和我爹打着打着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没再用力打了，那毕竟也是一条命啊！”
  其实，多数人都和王大牛父子一样，因不明原因热血上头，但他们本身不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匪，所以打着打着上头劲儿过了，就突然醒过神儿来了。
  那时的刘小狸，已经伤得不成样子，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忍心再打了。
  可大家都不敢违背村长家传出来的意思，张二还不出现，明显是想让刘小狸死。
  村民们在权威和良知下挣扎，他们不敢收手，怕惹怒村长，但他们也不想杀人。
  所以大家嘴上喊的很大声，把武器举得高高的，但攻击落下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要害……
  “打轻一点没关系的吧？”村民们侥幸地想。
  可刘小狸还是死了。
  王大牛和他爹实在受不了那样的场景，中途趁乱溜了，所以刘小狸死前的事他也只是听说。
  “后来我听人说啊，那刘小狸还是被人打的跟一滩肉泥似的，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张二出面给她收尸的时候，一碰尸体就稀里哗啦往下掉肉，特别吓人！我也没敢细打听，就怕人知道我和我爹偷溜了，他们没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后来是哪些人下了这样的死手，反正在场的人谁都不承认……”
  “还能是谁啊！就是你妹妹那群人呗！要不然怎么刘小狸化鬼之后不杀别人就杀他们呢！纯纯的活该啊！”
  万三丫心里咆哮，但看看并不知情、且随时都要两眼一翻厥过去的王大牛，她始终忍着没敢说出来。
  没有经过认证的事，她不能往外说。
  戚风来见王大牛又陷进自己的思绪里，赶紧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两个多月来，你们心里也挺不好过的吧，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谁跟你们说刘小狸死了两个多月了！”王大牛瞬间激动起来，口水喷了戚风来一脸，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这事儿明明就是半个多月前发生的，就比那疫鬼出现早了四五天！我们之前都以为杀牛的就是刘小狸，红衣鬼就是刘小狸找来的！”
  万三丫没说话，悄悄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刘小狸被村里人拍喜拍死那天，差不多就是师父给她气运发带改变她三年必死的命运的那天。
  同一片晴空下，同一个时间内，有人冲破桎梏开启了命运的转折，有人却满心绝望死在众人的棍棒之下。
  想到这里，万三丫整个人毛毛的，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想要从师兄身上汲取一点温度。
  戚风来回想着整件事情，也是一样有点瘆得慌，向前挪了一步，默默把手搭在了万三丫的肩膀上。
  两个修仙的人，被凡人的疯狂吓得后背发凉。
  虽说村民失控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但若他们本身没有心生歹念，也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
  整件事情里唯一无辜的人，只有受害者刘小狸。
  王大牛在师兄妹二人相互取暖时，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境地，瞪着眼睛一绺一绺薅着自己枯黄的头发，没一会儿就薅出了血。

  他这状态，不用等别人报仇，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戚风来叹了口气，运转灵力，把王大牛的手从头上带下来，好好地放在身体两侧，又顺手给他贴了张平安定惊符。
  他的话痨属性在这时候突然销声匿迹，只能干巴巴的没话找话。
  “你不用怕，那些疫鬼虽然是从刘小狸死时留下的阴气里滋生出来的，但在你们村到处杀牛的不是刘小狸……”
  王大牛用手捂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带着哭腔说出了自己的认知：“我们全村一起害死了刘小狸，她的阴气又招来了杀牛的疫鬼和那杀人的女鬼，这都是报应啊！幸好有仙长来帮我们除了鬼，为我妹妹报了仇……”
  “不，那女鬼没杀人，她其实就是你妹妹。”戚风来想，“而且，事情若真是如我们想的那样，她本就该死，我可不想替你妹妹报仇。”
  戚风来想了许久，不知怎么接王大牛的话，所以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万三丫问王大牛：“刘小狸的坟在哪呢？我俩想去看看，给她上炷香。”
  上香是假，找鬼是真，不过没必要和外人多说。
  王大牛哭泣着，身子晃了晃，到底还是没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哪能给她立坟呢，早就扔到山上喂野狼去了吧……”
  万三丫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手突然紧了紧，捏得她骨头生疼，连带着她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系统也浑身憋闷地在万三丫脑海里跳脚，止不住地骂骂咧咧：“就应该直接告诉他们家属，他们死了那都是罪有应得！早知道就该把那群狗东西一把火烧了！然后再扔到粪坑里喂蛆！就不该费那心思给他们收尸！还超度呢！还入土为安呢！我要是刘小狸，我也得想办法弄死他们！”
  “系统，你先别激动，现在一切还只是猜测！”
  万三丫努力梳理着凌乱的思绪，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说给了系统，同时也传音给了戚风来。
  “刘小狸要真是为这事儿报仇的话，第一个该杀的，不就是村长和张二吗？要没有他们授意，这些人就算有歹念也没机会下手啊！”
  戚风来望着万三丫的头顶出神，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搓着她的肩膀，好像要从她的骨头里搓出灵感的火花，在万三丫龇牙咧嘴正要喊疼的时候，他终于停手了。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刘小狸的鬼魂根本接近不了村长家呢？”
  万三丫仰头和戚风来对视一眼，二人都想起了那道杀灭了碎尸们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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