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过了五六日，张德嫔携三公主徐宁娴登门。

        三公主正是可人疼的年纪，脸上肉嘟嘟的，就是容玥也有几分喜欢。三公主的性子似是活泼了些，待两位宫妃点头，便小跑着去找四公主玩耍。

        两位宫妃分东西落座，因在太后的孝期，俱是素装。二人彼此客套了几句，德嫔举起盖碗，饮了一口。宫里的人心思多，到别宫小坐，若非极亲近的，是绝不肯吃喝的。贤妃也就抬起自己素日用的茶盏，一个不打眼的青釉瓷杯。

        “嫔妾眼拙，姐姐的茶盏……”那瓷杯胎厚、釉色也不均匀，绝非官窑。

        “我幼年在金陵，家中只一套茶具，留到现在的，就这一只”。

        德嫔微微叹声气，“嫔妾的母亲当年有幸见过慕容夫人，长辈们时常提及夫人的风姿”。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贤妃低头饮茶。

        慕容家的往事，总是让人不胜唏嘘。老太傅与夫人自裁殉国，作乱的宁江王却放出风声说慕容廷已归顺于他，消息传入京城，朝堂上乱成一团，清贵们个个噤若寒蝉，勋贵们则大骂慕容廷为乱臣贼子。彼时，保国公夫人慕容氏随夫君远在西北督军，容玥之母慕容谨过门方三月，不堪流言，借入宫探望林贵妃之机，呈上状纸，告到御前。那状子，洋洋洒洒数千字，文采风流、言之有物，先帝读之亦潸然泪下。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却落得疯癫七载，一朝丧命。

        “瞧嫔妾这张嘴，惹出姐姐的伤心事来”，张德嫔忙不迭告罪。

        贤妃放下茶盏，“都过去了，谁家没有几件糟心事”。

        德嫔便用帕子拭了试嘴角的茶渍，“谁说不是呢，我们张家可是被保国公府害惨了”。

        “怎么，那事……”

        “嫔妾这心里堵得慌，来跟姐姐说上一二”，德嫔忿恨道：“他们家持身不正…成亲前有那么几个通房的，也是常理，可谁家的都没那家的，庶长女都生出来了，还想瞒天过海。说什么，又不是庶长子，女儿养育成年再给副嫁妆就是。瞧瞧，这说的哪里是人话”，德嫔泣声道：“也是嫔妾位份低，没有分量。这亲事没成，保国公府竟放出话，说我们张家没有容人之量。可怜我那幺妹，花儿一样的年纪，竟说要长伴青灯”。

        亲事没成，倒成了仇家。

        容玥心道，齐大非偶，张家在门第上本就差了保国公府太多，张氏女就算嫁过去，也要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何必。

        想到此，容玥递过一方帕子：“一家女百家求，张家是读书人，素有清誉，何况，有老太爷做主”，见德嫔眼神闪烁，心下了然，“老太爷那是何等睿智的，三朝老臣，先帝和万岁爷几度称赞的贤臣，这婚姻大事，也不必急在一时，缓缓相看便是，令妹乃福厚之人，他日必得良婿”。

        张家往上四代还是土里刨食的农户，德嫔祖父张悯考中三甲进士，方改换门庭。这位老爷子官路平平，在从四品的官位上致仕，却教养出两个好儿子，皆是进士及第，德嫔之父张巡还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如今为正二品江南布政使，前程似锦。德嫔这一辈五男四女，两个进士、两个举人、一个秀才，德嫔两位姐妹也嫁了进士，这最小的妹妹年届及笄，又是布政使的嫡女，就想着攀上勋贵的门第。

        “可嫔妾这心里气不过呀”，德嫔拍拍心口，“她钟氏哪里有半点国公夫人的气度，跟个市井泼妇一般。论出身，我张家祖上是种地的不假，他国公府又能高贵多少”。

        开府的保国公出身低下，乃金陵城一苦力，在码头搬运货物为生，随高祖皇帝转战南北，屡立战功，得以封为公爵。

        无根基的清贵之家多为贫寒，钱财全部用来供养儿子，女儿么，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如德嫔，父亲堂堂的探花郎，她读的也无非是《三字经》与《百家姓》；而京城勋贵人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五六岁开蒙进学堂，大多文采不俗。

        穷养儿子富养女，所言不假。

        贤妃半垂着眼帘，搭话道：“月有阴晴圆缺，且宽心吧。张家一派兴旺之相，还愁寻不到良婿么，这大比之年可又到了”。

        三月春闱、四月殿试，现下，京城已经聚集了各地举子。以张家的声望，再寻个进士女婿，绝非难事。

        德嫔思索一二，终是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仍有不平之气，气国公府狗眼看人低，也气自家没个好出身，自己熬了这些年，仍是个嫔位，而奚贤妃无论怎样不得皇帝喜欢，仍是四妃之一。嫔与妃，看似一级之差，实则云泥之别。

        出凝和殿，德嫔上轿辇，回到保极宫，对着贴身侍女小篆吩咐道：“明儿递个信儿出宫”。

        “主子可是要请夫人入宫相聚？”嫔位召见母家女眷，需提前三日向中宫通报，三月一次；而妃子则可自行定夺。

        德嫔想到母亲钱氏，叹气道：“不，给父亲送信儿”。德嫔之父奉命进京述职，有望再进一步，全家也跟着来了京城，而祖父母仍在老家守祖宅。

        钱氏哪里都好，就是想摆摆二品诰命夫人的款儿，不甘心三个儿子的婚事都是老太爷定夺，就想着小女儿嫁到哪家，总该她做主一回。她以为攀上保国公府，便对德嫔道这婚事是老太爷点头的，又往老家送信说是宫里的娘娘恩准的，两下相瞒。谁知，仍是露了陷。

        张家老太爷连夜赶路来到京城，直道便是撕破脸皮，也不能与保国公府作亲，并当庭训斥儿媳。那钱氏自觉委屈，言道女儿嫁入豪门，是何等的荣耀，话里话外指摘老太爷偏心。老太爷直接命孙媳妇把儿媳妇拉回内宅，下令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日。晚间，老太爷跟儿子江南布政使张巡交了底，他把大孙女送进宫是向皇帝效忠，却决不能与勋贵结亲，更何况是非不断的保国公府。小孙女是娇养大的，没有世家女的气度与手腕，若嫁进国公府，被人害了都没地方伸冤去。

        未几日，张德嫔的大嫂入宫禀事，言道钱氏已启程去山东的老宅，侍奉老太太去了。

        张老太爷火速为小孙女定下婚事，乃同乡举子，学问甚好家境殷实，人口却是简单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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