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忆广凉2
「是谁在捣乱？」刚走开的军医看见棚内乱成一团，高声喊道，视线落在一个不该出现在医棚的女孩身上，见她手上拿着长针，更是怒道：「医师用的针也是你一个丫头能随便乱碰的吗？」
她不服气地回道：「丫头就不能使针了吗？」
「缝补伤口可不同你们女儿家缝补衣裳！快放下。」
一个苍老稳重的声音插言道：「发生甚麽事了？」
军医马上告状，「成医正，我刚去了趟茅房，回来就看见她在乱动医具。」
大汉抢步上前，忙道：「是这位小娘子见军医不在，才想帮我缝补伤口，并不是有意冒犯军医。」
「哦？」成医正挑起兴致，端详这位娇俏的女孩，灵动的大眼闪烁率真，勇敢的个性倒与她阿姊有几分相似，他转向大汉，「让我看看。」
大汉伸出手腕，成医正一督，微微点头，向军医道：「你看，落针精准，缝合整齐，宫中与她同年纪的习医，许多也未及她的水准。」
军医见成医正出言维护，也不好再说甚麽。
成医正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你愿意留下帮忙吗？」
秦心屏指向自己，不敢相信地问：「我可以吗？」
这回论到军医闷闷不乐，斜视她高举双手，一脸欣喜的表情。
看她精神抖擞地诊治伤员，成医正捋着白鬚，目含深意。
来到拔营之日，秦怀霜焦急地四处张望，就是不见心屏的身影。
魏兵一再催促，她落寞地步向马车，依依不捨地回望清空的沙地。
她万分不愿意地踏上马车，掀开车廉，惊喜地发现心屏就坐在车上。
秦怀霜瞬间把哀怨抛至九宵云外，奔前拥抱她，「阿姊还以为你连一句再见也不愿说了。」
这回论到心屏轻抚她的头发，笑道：「我们又不用分开，说甚麽再见呢？」
秦怀霜摇头，「你总不能跟我一起到魏宫。」
秦心屏只是甜甜地笑道：「阿姊去那，我就跟到那。」
秦怀霜耐着性子旁敲侧击，秦心屏才透露道：「成医正说会推荐我当习医，我就可以跟你一起进魏宫，不让那个可恶的魏皇欺负你。」
秦怀霜眸中盈满感动，深深叹了一口气，既不想心屏跟她进宫受苦，但又无比渴望她的陪伴。
「你不想回去白沙村，回医馆了吗？」
「想啊，可是没有师父和阿姊的医馆，总觉得缺点甚麽，再不一样了。」
秦怀霜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许诺道：「下一年我们可以在洛阳看日出，虽没有大漠壮观，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秦心屏头靠在阿姊肩上，想像她从商旅口中听说，那个到处都是商市的庞然大城，到底是何模样。
三
魏军东行，数日后到达凉国前都城酒泉。
昔日繁华的西疆大城，如今一片破落，半个月前魏军强攻的痕迹随处可见。
一众凉国降臣纷纷出城迎接魏皇，庆祝大军凯旋而归，盛大的欢迎仪式及宴会紧接展开。
凉宫大殿，乐声绕樑，席间祝贺之声不绝，在场降臣无不尽显阿谀奉承之能事，纷纷献上传家之宝，以求元烈另眼看待，赐予官职军爵。
元烈冷峭的眼神扫向一众各怀鬼胎的降臣，对答敷衍，褪去戎装的他，改穿一身绣金黑服，懒慵地靠坐在昔日李境的皇位上。
李勋僵坐在首席，自斟自饮，低头不语。
一曲既毕，一名兵士双手托着一个正方木箱走至殿中，「禀陛下，武威大长公主祭礼到。」
元烈双眼凝满精光，叫唤降臣中官位最高的侍中张庆揭开木盒。
张庆离席来到木箱之前，微微颤抖的手伸向白木盖。
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他厌恶地皱眉，骇然发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平放在箱中，他别过头，不敢再看。
「认得她是谁吗？」身后传来元烈不容质疑的声音，张庆硬着头皮重新细看，头颅乱发沾上血块，披散在她了无生气的脸颊，本来妖豔勾魂的脸庞，如今不堪入目，然而，她眼下一颗醒目的美人痣，透露出她的身份。
「是殷妃！」张庆惊吓地叫道。
元烈唤道：「你们也看看，到底是不是殷妃？」
降臣们围在木箱旁，个个缩肩皱眉，脸上尽是作呕的表情，同声表示：「确是殷妃。」
降臣逐一看过殷妃的人头后，元烈的目光移向张庆，道：「从出逃的宫人口中，朕才得知殷妃藏于西海郡中一处豪宅。」
张庆感到背嵴发寒，勉强在脸上堆满笑容，「罪臣祝贺陛下手刃蛇蝎祸水，为皇后，不，为武威公主讨回公道。」
「张侍中，那处豪宅可是在你名下。」元烈漫不经心地说，语中透着森森寒意。
张庆心头一惊，连忙解释：「西海郡常年有羌人掠劫，罪臣早已放弃城中房产，对殷妃藏于自宅毫不知情，请陛下明察。」
元烈眸中蕴酿寒光，「当真？」
「罪臣绝不敢窝藏罪妇。」
元烈口气突转，「也是，这必定是个误会，张侍中怎会私□□妇，一定是不知好歹的奴僕诬陷张侍中了。」
「是是，陛下英明。」张庆暗暗舒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张侍中带领一众凉臣弃暗投明，着实应记一功。」
「罪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朕就赏你太守一职如何？」
降臣们摆出一副眼红的表情，对他逃过一劫，又夺了先机无不顿足捶胸。
张庆笑逐颜开地谢道：「谢陛下隆恩。」
他两边膝盖刚碰到地面，耳边传来一句，「明天到西海郡就任。」他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陛下？」
「朕一统西北后，不许羌人作乱，祸害边境，」元烈冷笑道：「张太守，听闻羌人首领与你交情不浅，你愿出使羌部招降，为朕分忧吗？」
张庆脸有难色，他与羌人首领的所谓交情不过是以钱财建立起来的沙堡，他以重金贿赂，羌人则免他受掠，羌人首领年少气盛，居高自傲，只怕得费一番唇舌和金银，元烈此举，不过是想羌人羞辱他一番，向他们凉国降臣送上一个下马威，「臣自当尽力而为。」
「不要让朕失望。」
张庆盘算着如何变卖田产，希望羌人首领看在财宝的份上答应招降，心不在焉地回道：「是，陛下。」
列在末席的降臣孙图见机不可失，幸灾乐祸地插言：「陛下，为贺张侍中得蒙皇恩，新得官职，是否该传舞乐，君臣同庆？」
元烈乐见其成，「传。」
十名脸蒙面纱，身穿轻纱长裙的舞姬进殿献技，鼓声一起，双手一举，曼妙的身姿翩然起舞。
长巾飘逸，舞影翩翩，随着一个又一个旋身，众人的目光慢慢集中在领舞的舞姬身上，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媚态，妖娆的身躯摇曳生姿，惑人心智，她沉醉在舞步当中，裙摆旋起优美的弧形，动作急转如风，浑然忘我，眸中流淌着纯粹的欢乐。
降臣纷纷看直了眼，好像殷妃再世一样。
一舞既毕，席间传来热烈掌声。
带着欣赏的眼神，元烈评道：「由西域而来的胡旋舞，果真别具风情。」
孙图躬身答道：「罪臣不善朝政，只好舞乐，特地精心□□府内女眷习舞，领舞者便是小女孙宜。」
元烈望向那抹婀娜的身姿，「舞技出众，神韵俱备，确是令人赏心悦目。」
「陛下若喜欢，罪臣愿将小女和舞姬献给陛下，陛下回京之后也可欣赏旋舞。」孙图紧张地笑道。
「她们是你一手训练的心血，朕不喜夺人所好。」
孙图眼光一转，接道：「是小女仰慕陛下已久，请求我带她御前献舞，她愿以一身舞技侍奉陛下。」
孙宜飞快一督皇位上的男人，又马上低下头。
元烈黑眸微凝，认真地问：「你真的愿意将她们献给朕？」
「小女能为陛下献舞，是她的荣幸，也是家族的光荣。」
「好，朕却之不恭，收下了。」
孙图咧嘴而笑，他没有张庆的高职，金库和人脉，但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凉皇如是，魏皇，也是如此。
元烈突然唤道：「李将军。」
「是，陛下。」
元烈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将她们赏给战功最彪炳的十位士兵。」
孙图张大嘴巴呆站当场。
李勋微微一怔，犹豫一会，才道：「遵旨。」
「你想做第二个皇甫顺？」元烈脸上的笑容寒意逼人，「可惜，朕不是李境。」
孙图立即伏地求恕，半年前，就此殿的宫宴上，尚书皇甫顺进献殷妃献舞，李境龙颜大悦，自此官运亨通，令他羡慕不已，本想着借此机会飞黄腾达，没料到，这位魏皇不是一般角色。
舞姬可以再训练，但他项上人头，只得一颗。
元烈无意再留在殿中，站起来说：「朕乏了。」
又一位降臣出列，拜道：「陛下，宫中寝殿已准备妥当，请陛下移驾。」
黑色衣缘停在降臣身前，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抬起头。」
降臣慢慢抬头，惊恐的目光与元烈深沉的黑眸对望。
「你说，朕是谁。」
降臣咽下一口口水，「陛下陛下仍大魏之皇。」
元烈阴鸷的眸子盯着他，厉声喝道：「朕是魏皇，也是魏军统帅，朕的军队在那，朕便在那，无你置喙的馀地。」
降臣吓得四肢震抖，即使元烈早已离开大殿，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留在殿中的舞姬无不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孙宜站在殿中，坦然环视一室惊慌失措的降臣，眸中暗藏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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