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差点
沈舫的课在周一早上，周三下午以及周五早上。
经过陈笙那么一闹，沈舫一刻也不想再见到他，周一早上赶在陈笙出门前离开了家。
艺术学院这周四周五要举行为期两天的开放日，除了路人可以进学院随便参观外，学院还会邀请一些艺术界的名人，各专业的外国留学生在开放日可以拿出自己平时的作品贩卖，赚取一些生活补贴。
沈舫所在的设计班里有一半的外国留学生，他们都打算在开放日的时候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卖出去，但又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于是下课后一窝蜂地拿着自己的设计稿找到沈舫，希望他能给自己答疑解惑。
沈舫对学生一向亲切宽容，他留在教室里，一个接一个认真耐心地给留学生们的设计稿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修改方向。
“吊坠旁这块的蓝色碎钻完全多余。”沈舫拿着最后一位学生的设计稿，指着图纸上项链吊坠对学生说：“明明中央已经有了一颗成色俱佳的蓝宝石作为它的主体，旁边再搭配同色系的碎钻你不觉得很多余很不合适吗？一眼看上去就是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以为那家小商品做的小学生东西。”
对于设计，沈舫有很高的要求，这种低级错误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说话也跟着重了一些。
留学生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沈舫，吓得有些腿软，好半天不敢说话。
沈舫心里烦躁，知道自己说话有点带私人情绪，他拿起笔在设计稿旁边写上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后递给留学生，给学生道歉：“不好意思，刚才说话有些重了，作品其他还是不错的，把蓝宝石周边改改就好。”
留学生接过设计稿连连道谢，逃命一样跑出了教室。
沈舫坐在教室里，忽然抓起桌上的笔丢了出去，低声骂了句脏话。刚才是他来挪威这么久第一次在学生面前情绪失控。他承认，陈笙那晚对他说的话很具有冲击力，足够让他当场丢械弃甲跑去酒店找林玳。但他忍住了，他摸到掌心的伤疤，拼命把心里的想法压下去，装作云淡风轻地说出与自己无关的话。
可是无论心里再怎么否认抵触，沈舫还是忍不住去想林玳，想他会在哪里找自己，会不会一脸焦急，会不会拉着路人问，会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而处处碰壁……太多了，这样的想法搅得沈舫心里一团乱麻，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整理好情绪后拿起桌上的教案出了教室。
谭冶从没来过挪威，第一天还在酒店倒时差的谭冶，第二天听见林玳还要继续出去找人，他说什么都要跟着出去，“你找你的，我玩我的，互不打扰。”
陈笙的助理之前就来把车开走了，现在两人要出门都只能靠走路。
谭冶不想走，翻出之前接他们到酒店的司机电话，提前找他要了一辆车，现在正停在酒店门口等他们。
“走吧小叔叔。”谭冶倒真像个来旅游的，穿着休闲，踩着拖鞋，还戴了一副墨，“我要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艳遇，没准就在挪威脱单了。”
林玳觉得他想得倒是太好，“你自己去坐车吧，我路上转转。”
谭冶闻言也不劝他，约好晚上一起回酒店吃饭后就坐上车离开了。
林玳站在酒店门口四处看了看，奥斯陆那么大，他昨天跑了一天一点收获也没有，还差点因为语言不通和几位不会说英文的挪威人起冲突。
今天就在这附近转转吧。林玳想，昨天跑的有些远，这附近还没怎么好好找过。
酒店在广场附近，周边都是些咖啡厅和各种餐厅，还有一个傍晚才开始营业的酒吧。
林玳着重去了附近的一个设计展览，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广告，似乎里面有所有关于各个设计师的作品，无论是珠宝还是服装都有，还有几位国外的设计师作品，绝对值得一看。
如果沈舫还在做设计的话，会不会也有机会在展览的国外设计师里？抱着这样的想法，林玳特别留意了一下路边的广告，发现设计展览还有两天的时间，今天去正合适。
他找酒店老板借了一把伞，撑伞离开了酒店，往设计展览的场馆而去。
老板给的伞很大，伞面让林玳的视线有些受阻，林玳停在路上调整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他一心扑在设计展览上，压根没分心看周围，路过广场时也只透过伞面的缝隙淡淡扫了一眼，没看清广场的全貌。
如果林玳的伞再往左边偏一点，视线再停留得长一些，就会发现广场另一头的雕像下撑伞站着的人，就是他找了将近半年的沈舫。
沈舫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原以为再看见林玳时会很激动的叫住他，可他刚才不仅没有这样做，还在林玳转头看向广场的时候连躲都不想躲，大概是真的无所谓了吧。
沈舫知道林玳要去哪儿，也知道林玳现在无暇他顾，他站在雕像下看着林玳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己也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开。
本来是两人最有可能相遇的广场，因为下雨，因为林玳的伞面，因为沈舫的沉默，因为林玳短暂停留的视线，因为沈舫的不想见，导致两人错过机会，背对着对方各自往前走。
林玳走进设计展览，根据门口的展区提示径直穿过一楼的服装设计和二楼的服饰设计展区，直奔三楼的珠宝设计展区。
他不需要展区工作人员的介绍，一个展品一个展品看过去，没有发现一个属于沈舫的设计，那一排国外设计师的作品展区里也没看见沈舫的署名。
他的期待落空，失望占满了他全身。
工作人员走过来，礼貌地用英文询问林玳需不需要帮忙。
林玳摆摆手，失落地离开展区，站在展览馆门口，看着不断滴落下来的雨水。
这样期待落空的事已经不止一两次，这半年来他辗转五个国家，一百多个城市，只要发现有希望可以找到沈舫的去处，哪怕希望渺茫，他都愿意去，结果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沈舫的照片，那只是一张他出席品牌方活动时拍的新闻图，虽然只有一个侧脸而且画质有些模糊，但林玳就是喜欢这张——因为这是他和沈舫相遇的那场活动新闻图。
“我到底该去哪儿找你啊。”林玳对着照片自语，眼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酒店的晚餐很简单，谭冶把东西端到林玳的房间里，后者刚洗完澡出来，连打好几个喷嚏。
经过着半年的相处，谭冶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林玳这个小叔叔，有些时候还能调侃他几句。就像现在，他给林玳接了一杯热水，看他一眼后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搞不顺心就淋雨那一套。”
林玳白他一眼，裹上毯子，“我咒那位偷偷拿走我伞的人一辈子不举。”
谭冶没忍住，噗呲一笑：“那要是个女的呢？”
“那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诅咒女的一辈子不怀孕吧？”
谭冶觉得有道理，不再和林玳争论下去，他坐在桌前，打开了托盘上的保温罩，“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林玳现在浑身难受，什么都不想吃，但架不住肚子实在太饿，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我那包里还有药，要不要我拿来你吃点？”谭冶问。
林玳点头。
谭冶拿过背包开始找药，不小心把一张宣传单翻掉了出来。
注意到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林玳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奥斯陆艺术学院开放日？”
谭冶头也没抬，“今天路过艺术学院时被学生塞的，随手塞背包里的，你把它丢了吧。”
林玳看了几眼，没什么兴趣，团成团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谭冶终于把感冒药从背包深处翻了出来，把它丢给林玳，想了半晌最后还是问他：“要不明天我出去找吧，你在酒店休息。”
林玳拿着药片和水吞下，“不用，我要自己找。”
谭冶也不自讨没趣，点点头就收拾东西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谭冶白天出去玩晚上回酒店，林玳依旧在漫无目的的找沈舫，白天没找到就晚上去酒吧找，他去了奥斯陆所有能去的地方，却连一个衣服都没找到。
林玳颓废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懊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种毫无目的的寻找让他备受煎熬，他不知道沈舫是不是就在自己去过的国家里的某个角落里，只是自己没找到；也不知道沈舫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然后对他避而不见，故意不让自己找到他。
阳光照在身上明明是暖的，林玳倒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冷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的他只能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起身准备走。
一群白鸽忽然从远处飞来，停在了广场上，有小孩激动地叫着，手里拿着食饵喂它们。林玳转过头去，恍惚间似乎看见有人快速跑到雕像后面藏了起来，好像还是个大人，身高和沈舫差不多……广场上的白鸽又忽然成群结队地飞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下来。
其中一只白鸽停在了林玳的左肩，引起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林玳没动，打算站在原地等着白鸽自己飞走，可那只白鸽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温暖的垫脚石，歪头看了林玳几眼，随后一动不动地望向雕像的位置。
林玳想起刚才看到的一闪而过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撒腿往雕像的方向跑去。
停在左肩的白鸽飞进了鸽群，没一会儿就随着其他白鸽一起飞离了广场。
满心欢喜地跑到雕像旁，林玳围着雕像转了一圈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垮了下来，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将他在奥斯陆最后的期望给熄灭，总算确定沈舫是真的不在奥斯陆了。
林玳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给谭冶打电话，让他订一下从奥斯陆到诺尔兰的票，明天就出发。
谭冶应承下来，挂掉电话就开始订票。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林玳忽然被一位女学生拦住了去路，皱眉看了学生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准备往旁边走。
女学生也跟着林玳往旁边走。
“先生。”女学生张口就是中文，是位同乡留学生，“我是奥斯陆艺术大学设计学院的留学生，今天学院开放日，诚邀你们进学院参观。”
林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艺术学院附近，周边全是发宣传单的学生志愿者，企图拉更多的人进去参观。
“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兴趣。”林玳说完就要走。
“先生，您看一看吧。”女学生不放弃，“学院里有很多留学生的设计作品，我们就为了一年这一次的开放日把作品卖出去，赚点补贴费，减轻家人的负担。”
林玳看了她几秒，似乎也觉得她一个在外的留学生不容易，最终伸手接下了她手里的宣传单，“那我看看吧。”
女学生感激不尽，连忙给林玳指路设计学院该怎么走。
开放日，来参观的人很多，道路两旁都是学生在极力向来参观的人推荐自己的作品。
林玳拿着宣传单走进设计学院，百无聊赖地看着学生们的设计作品，有好几个作品的修改导师都是同一个人，叫park。
淡淡扫过几眼，林玳实在对面前这些设计作品提不起任何兴趣，转身往外走。
“沈舫！”身后的中国留学生叫出这个名字。
听到名字的瞬间，林玳整个人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也跟着沸腾起来，心口一直压着的石头骤然消失，林玳犹如刚上岸的溺水者，心脏起伏得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头的，只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异常漫长，等他看见身后不远处站在学生群里的高挑熟悉的身影时，一下就哭了出来。
是他！是沈舫！是他找到了五个国家一百多个城市的沈舫！也是他差点就要错过的沈舫！
一年的时间，沈舫变了好多，更瘦了，笑容更多了，还戴上了眼镜，看起来比之前更好了。
他在设计学院做教授，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自己却没头没脑找了一个多星期，要不是接了路边留学生的宣传单，他明天就要去诺尔兰，永远不会再回到奥斯陆……
沈舫似乎还没发现他，正认真地解答学生的疑惑，手里握着笔，在学生的设计稿上画了几笔，随后把设计稿递给学生，笑着说：“这不就不一样了吗？”
学生对沈舫一脸崇拜，“park，你好厉害！”
沈舫笑说没什么，“以后你们会比我更厉害。”
“沈舫！”一声带着明显哭腔的喊声钻入他们的耳朵，让人不容忽视，惊得学生捂住了耳朵，朝身后望去。
沈舫迟疑几秒后抬起头，眼神平静地隔着一拨又一拨学生和参观者与林玳四目相对，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久之后，在学生们探究的目光中，沈舫把笔和设计稿还给其中一位留学生，“去改吧，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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