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大明开国皇帝自金陵起兵，定都北京。登基当日便册封一母同胞的四弟为荣亲王，两位族弟为宣平郡王、庄靖郡王，这三家世袭罔替，世代监管宗人府。荣亲王为宗人令，宣平、庄靖二王为左右宗正。理宗朝时，庄靖王无子，皇帝以皇子出嗣，故而以血脉论，庄靖王一脉与天家最为相近。

        “臣弟这才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庄靖郡王徐思渊半眯着眼，乌纱折上巾竟偏了几分。

        景明帝单手扶汉白玉栏杆，低头瞧湖里的锦鲤，“郡王府的奴才怎么当的差？折上巾都戴歪了”。

        徐思渊忙睁开眼，正了正善翼冠，侧眼瞧陈公公微微点头，方讨饶笑道：“皇兄也知，臣弟媳妇有喜，这会子，哪顾得上搭理臣弟？”

        “怎么，王妃无力打理王府，那朕请皇后赐……”

        “哎呦”，郡王爷连连作揖，“且饶了臣弟吧。臣弟在外，夫人日日忧心，这一胎格外辛苦，盼皇兄开恩呐”。

        大同总兵宇文毅在阴山与北戎死战，庄靖郡王徐思渊就坐镇太原府，处理不法藩王、打击地方豪强、收拾地方官场，这差办得漂亮，却也着实惊险。

        “差事难办，朕，何尝不是时时记挂在心”。

        二人年纪相当，自小一处念书，倒比亲兄弟更亲上几分。徐思渊远赴山西之日，京城的郡王府随即闭门谢客，五城兵马司日日门前巡视，皇后命老辣宫嬷嬷打理王府内院，务必让王妃安心养胎。

        徐思渊便道：“为皇兄效力，臣弟万死不辞。现下就盼着得个贴心的闺女，若真能隧了心愿，臣弟可要厚着脸皮跟皇兄讨赏了”。

        皇帝难得这般轻松，“你们两口子惯会扮猪吃老虎，朕，可不能再上当”。

        景明帝登基七载，庄靖郡王功勋卓著，已是赏无可赏，郡王爷便给子孙求恩典，长子日后承继王府，次子已加封思恩伯，未满三岁的三子封一品镇国公，若老四是个女儿，日后以公主礼出嫁是十有八九的事。宗室子弟都说，瞧瞧庄靖郡王，多会做人。

        “你岳父的身子可好些了？”

        “正要禀告，臣弟老泰山的病症近来颇有些起色”，郡王爷的岳父镇远顾侯爷每逢春夏之交，就浑身刺痒难忍，看了一个又一个名医，也不知喝了多少苦药，总是不得根治。

        景明帝负手前行，“哪里请到的神医？”

        “是打西安府来的一位道长，为人有些不羁，这医术确是极高超的”。

        这御花园内三步一花、五步一景，前方的石桥上就有十二角凉亭一座，名为万春亭。早有宫人在抱厦内摆上茶水果品糕点，君臣在此休憩。

        郡王酷爱江南的运司糕，每次入宫陪王伴驾，这甜糯的运司糕必定少不了。待到八月中秋，皇帝还会赏赐桂花运司糕给郡王府诸人。

        景明帝不喜甜食，端起茶碗，“这病好了，镇远侯也该上朝办差了”。

        皇帝是打算交代差事，徐思渊随即道：“岳父大人端午就来给皇兄请安”。

        “行了，朕知你们翁婿都是不喜朝堂的，你去告诉顾卿，朕要他办的差事倒也不难”。

        “但请皇兄示下！”

        “事关叶家”。

        徐思渊傻眼，皇帝还真给他的老泰山出了个大难题。

        镇远侯府老太太正是姓叶的。

        二十五年前，夺爵的定国公膝下有两子，大房长子叶秉文死在治淮的河堤上，是朝廷着意褒奖的贤臣，嫡长孙叶鼎臤今科中三甲进士，孙女叶氏入宫为嫔妃；二房次子叶秉武已官至正三品通政使，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孙叶鼎臣今科二甲头名。

        景明帝早有意起复定国公的爵位，至今举棋不定，就是拿不定该给叶家哪一房子孙。大房弱势，却占着礼法；二房父子才能卓著，天家几度夸赞。

        皇帝索性把这个难题抛给叶家的至亲镇远侯。顾、叶二家，祖上本就是两姨兄弟，加之亲上加亲结为亲家，关系自是非比寻常。顾侯爷的乘龙快婿又是世袭罔替的庄靖郡王，故而叶府的事，镇远侯能当半个家。

        “若是被侯爷揍上一顿，皇兄可要为臣弟做主呀”，郡王爷抬袍袖，佯装抹泪。

        先帝哲宗先是借皇后之事，罢了三家公侯；之后广纳民间美女，后宫里除却掌六宫事的林贵妃，绝无第二个世家大族与勋贵家的小姐。景明帝即位，亦是一手敲打，一手拉拢。起复定国公，正在此意。

        谈完政务，皇帝便揶揄道：“听说，你媳妇在宗室营舌战群儒？”

        “这……”郡王爷尴尬，忙举杯饮茶，“臣弟媳妇行事虽鲁莽，可句句在理的，皇兄该赏才是”。

        徐思渊去太原半载，京城的庄靖郡王府闭门谢客，其间，郡王妃出门只一次，就是去宗室营贺寿。宗室里有位老封君过寿，因辈分奇高，各家王府齐聚。

        彼时，徐思渊在山西将晋王满门圈禁，只待龙意圣裁。京城的宗室子弟哗然，有几位与晋王交好的跑来闹场，女眷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火上浇油。其余人等乐得坐山观虎斗，都是姓徐的，凭什么庄靖郡王府荣宠至极，他们就不能吃香喝辣的。

        郡王妃忍到寿宴毕，对着满堂女眷慷慨道“按理，我一个内宅妇人本不该议论前宅，可既为宗室，就是我主近枝，更应谨言慎行，为天下人之表率。天家惩治不孝子孙，不是一个两个，有欺男霸女的，有强买强卖的，更有甚者，仗着宗室身份，占山为王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这脸面都是自己找的，望与诸位共勉！”

        “昨儿荣亲王上折，说宗室里不乏日子困苦的，盼着朕开恩，多赏米面”。

        “皇叔近来倒是操心政务了”，徐思渊撇撇嘴。

        大明宗室爵位为六等：亲王、郡王、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再降便是闲散宗室，无俸银，月领米面百斤，免徭役赋税，准科举。

        高祖皇帝儿子多，在位时广封藩王。传到理宗朝，皇帝命地方大员节制诸王，对京城的宗室营反而多加恩赏。先帝哲宗由藩王承继大统，于削藩之上却不遗余力。到景明帝登基，藩王已不足十家，又先后废去三家。余下的，再不足为虑。反观京城宗室营，总有人仗着天潢贵胄身份，为非作歹，惹得民怨四起。

        陈公公此时于亭外报喜：“万岁爷，御花园的丹若开花了”。

        丹若便是石榴，皇家求多子多福，御花园内单有一处石榴园。五月盛开的石榴，今年花期提前十多日，倒是吉祥之兆。

        景明帝随即吩咐“摘一支周正的，送去坤泰殿”。

        “奴才遵旨”，陈公公退下给小太监交代事儿，亭内的庄靖郡王笑道：“皇兄时时惦记着皇嫂，各宫娘娘怕是要拈酸吃醋了”。

        “妃妾就是妃妾，岂能与皇后相提并论”，皇帝正色道。

        是啊，妃妾就是妃妾，若不是为搏那滔天的富贵，又有哪个女儿甘心为人妾氏呢。

        坤泰殿内，梁后谢了恩，便垂下眼帘，默默不语。

        见主子面上不见喜色，众宫人亦是惴惴不安，一个个偷瞄绮绫的脸色。绮绫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她自是知道内情，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石榴花凡二十种，梁后独爱牡丹花石榴，呈送进来的却是枝海棠花石榴。

        皇帝对皇后，有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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