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日暮时分，十位新科进士自东福门入皇宫，步行至谨身殿东书斋。十人着蓝罗袍头戴乌纱，簪翠叶绒花，齐齐跪下稽首，高呼“我主万岁”，此为正拜。

        鸿胪寺卿于一旁一一唱名，十人中江南三人、山东二人、京畿一人、辽东一人、巴蜀一人、陇西一人、江西一人。

        但见珠帘之后为一张龙椅，着翼善冠的皇帝缓缓道：“今日小传胪，卿十人为佳，朕，幸甚，社稷，幸甚”。

        这十人为一甲三人、二甲六人及三甲头名。皇帝于考卷上圈出四人为最佳，礼部何尚书老辣，深知天子尚未定夺一甲及二甲头名名次，便吩咐下去，皂吏只管去报喜，绝口不提排名。

        “尔等既为天子门生，日后须勤勉再三，为读书人之表率，方不负圣人教诲，不负朕之托付”。

        十人再次下拜，齐呼“学生受教”。

        自古男儿考取功名，文采之外，仍要查验容貌，那体有残疾、相貌丑陋的不得进考场。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更要品貌端庄，跨马游街时亦是京城一景。

        这十人高矮胖瘦大不同，长相千差万别，有一二姿容甚伟的，也有那么几个着实平平的。

        酉时正刻，荣恩宴于谨身殿后左门东五间开席，神乐署奏中和韶乐。

        皇家宴席自是山珍海味，节庆日，皇帝用膳三十六道，进士二十八道，以示天恩。

        席间，皇帝来了兴致，问到各地风俗，十人一一作答。那蜀地的许吉与江西的于宏操着本地官话，口音令人忍俊不禁。

        京畿之地的叶鼎臣官话最为道地，说起京城掌故，颇有几分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味道，慢条斯理，一环扣着一环。听着听着，景明帝忽不经意问道“月牙胡同？卿家可是与定国公连了宗的？”

        叶鼎臣忙出列，跪答曰“学生正是叶家子孙”。

        景明帝点点头：“先帝虽收回叶家的丹书铁劵，倒也几度夸赞叶家是直臣，官风甚佳”。

        “臣代家人，叩谢天恩”，叶鼎臣以头点地，“叶氏一门定不负皇恩浩荡”。

        先帝哲宗以藩王承继大统，朝堂上下多有异议。有奏报称，京城几家勋贵内宅妇人私下竟嘲笑皇后出身乡野，行动坐卧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哲宗动了雷霆之怒，即刻下旨罢了三家勋贵的爵位，接完圣旨，定国公夫人当场撞柱而亡。如此惨烈，倒让哲宗对叶家有几分另眼相看。自此，叶家于仕途多有建树，只是这爵位，始终未能失而复得。

        宴毕，十人宿在东福门处庑房，每人一间，自有小太监伺候。待众人睡下，单有一个内侍回到乾成殿，向陈公公细细禀事。

        陈公公思量些许，进寝殿，隔帘躬身道：“万岁爷，打探清楚了，那乔景裕本是江南淮安府桃源县庄圩乡陶陈村人，得了秀才功名后方举家迁往山阳县”。

        帐子里烛光摇曳，着寝衣的帝王正灯下读书，“他师从何人？”手中一本《二京杂记》，翻阅多次，竟已隐隐泛黄。

        “他开蒙习字是跟着村里的一位先生，说那先生学问甚好，却是个没功名的，不知何故，流落到村里，被里正收为义子，唤作陶以淮”。

        “相貌身量如何？”

        “身长约五尺半，相貌不俗，只是脸上落了疤。身子骨不大好，冬日极少出门。再者，那陶先生是讲官话的，乔进士随他读书十载，得了几分真传”。

        景明帝猛地抬头，半晌方道：“那几字写法有异，唯有慕容家的人知道，一定不是巧合”。

        “陶先生早年曾娶过一房妻氏，可惜走得早，之后再未续弦。乔进士进京赶考前曾去桃源，说陶先生也认下个义子，那孩子年十四，已是秀才公了”。

        “当年青溪先生一行遇害，唯独他与书童下落不明，找了这么多年无果，如今突然有了眉目，怎能不惹人疑窦？”皇帝在怀疑贤妃弄虚作假，“赏给凝和殿的晚膳，她说什么？”

        “回万岁爷，贤妃娘娘谢了恩”，言外之意，贤妃并未多言。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有半点妾妃之德！若说王家的事与她无关，朕绝不信。好一个睚眦必报！好一个一箭双雕！”

        隔帘，陈福仍能感受到皇帝的怒气，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天下总兵区区十八位，以辽阳李文朴和大同宇文毅军功最赫，受封爵位怕是迟早的事。贤妃用婆媳妻妾斗扳倒王庆之，既报了夏堇遭退婚之耻，又顺带向宇文毅示好，这是奚氏女一贯的手法。大同边贸向来是晋商七大家的禁脔，看来天宝行也要插进去分一杯羹。

        晋商七大家，把控西域及北戎边贸，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无计其数，秦晋两地的税却收不上来，京里派去的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投靠七家，这些年又有传闻七家私通北戎，意图割据地方。宇文毅大败北戎于阴山，此番进京，沿途几度遭袭，想来也与贴身的七家罪证有关。皇帝不会坐视不理，那七家败落了，边贸却不会停。天宝行既为天下第一商行，早就盯上获利颇丰的边贸，这会子，贤妃就趟好路子了。

        贤妃每每猜中帝王心思，如汉之杨修。那杨修“身死因才误”，但不知，凝和殿里的贤娘娘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陈福猜，贤妃不会在乎。

        “启禀陛下”，陈公公转而道：“奴才又探得一事，叶探花乃二房之子，和嫔小主的嫡兄叶鼎臤今科中了三甲四十七名”。

        “叶家……”，景明帝微叹一声，“庄靖郡王躲懒也有日子了，明日，宣”。

        “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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