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四月二十一日

        鸡鸣时分，一百四十五位贡士自东福门入皇城，参加殿试。

        殿试在前朝三天殿居中的华盖殿举行，读卷大臣自八条中圈出四道为题，皆为策问。殿试只此一日，日暮时分，贡士交卷。礼部收存试卷，交由八位读卷官连夜审阅。

        四月二十三日

        辰时，读卷官圈出的十份考卷进呈皇帝，考卷虽不用誊录，却是要糊名的，防的就是读卷官徇私作弊。四道共考题：盐政、海禁、改土归流与吏治。末一题便出自帝王御笔。

        宫人皆退到殿外，便是素日在身侧的陈福也守在帘帐之后，并不敢靠前。

        天子取士，乃国之大事，便是皇帝也要沐浴更衣，以示隆重。

        午时，览阅几遍的景明帝方提起朱笔，圈出名次，日暮时分，这十位贡士就要进宫面圣，俗称“小传胪”。

        “传膳”，景明帝出书房，进寝殿。

        陈福便照着殿外的太监说一声“传—膳”，如此一道一道传下去，不等回声消失，二十余名穿戴整齐的大小太监捧着二十多个绘有金龙的朱漆大盒，鱼贯而入。明堂内已摆好膳桌，共计六张：菜两桌、点心一桌、米膳一桌、粥品一桌、茶一桌。

        民间传闻，皇帝每用膳为一百零八道，实则平日三十六道，节庆及寿辰四十八道，此为太宗定下的规矩。先帝自元皇后薨逝后，就做主每餐减至二十四道，景明帝秉承先帝遗训，下旨效仿前朝，每餐二十四道，节庆寿辰三十六道。

        所谓“吃菜不过三匙”，皇帝便是再爱哪样，也只能浅尝一二。

        “朕记得端妃往日说五味蒸鸡不错，赏一道去衍庆宫”。

        “奴才斗胆，替端妃娘娘谢恩了”，陈福笑意连连，“万岁爷得了才子，乃社稷之福，奴才恭贺陛下！”

        皇帝捏了捏眉心，答卷的人辛苦，这读卷点状元的人亦不轻松，先帝晚年几次大考，都是皇长子与他这个皇三子代劳：“有几篇不俗的，见识也不错，虽不及青溪先生，倒也能一读”。

        陈公公心思转了几转，“奴才大字不识几个，老年间听师傅们说，青溪先生乃文曲星下凡，只是福薄，不能为朝廷效力。这人都有个命数，青溪先生想来早就位列仙班，伴在玉帝左右，此刻若听见万岁爷这句话，也不枉来人间走上一遭”。

        陈福说得情真意切，便是皇帝也忍不住感伤一二，“一晃二十五年，母妃说，朕年幼，他还抱过朕”。

        “哎呦，瞧奴才这张破嘴，该打。今儿大喜的日子，万岁爷可要多进些。点心局新近提拔了几个，盼着万岁爷多吃上几口”。

        陈公公转话题的水平堪称一流，景明帝果真多进了两口点心，末了，又吩咐“晚膳赏一道烫干丝”。

        “是，奴才与贤妃娘娘谢恩”，宫里只贤妃的口味与皇帝最像，除去鲁菜，又偏好淮扬菜。

        午膳毕，皇帝进暖阁小憩。

        陈福趁着空档也去用饭，那二十四道菜余下的，照例赏给近身宫人。陈公公是大太监，便单有一处花厅供他用饭，几个小黄门伺候着，甚是用心，都盼着能拜陈公公为师傅，往后好有出头之日。

        饭毕，小黄门奉上茶水，上好的泸州六安茶，去衍庆宫的太监回来禀事。

        “…娘娘大喜…泪花…感念…恩德，想来谢恩”。

        陈公公摆摆手，那太监便退下。奉茶的刘保见状大着胆子道：“端妃娘娘想来是雨过天晴了”。

        “你们知道些什么”，陈福不置可否，“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个个都记清楚，一心一意伺候皇上方是正理。若要让杂家知道你们跟哪个宫的过从甚密，可别怪杂家不客气”。

        “奴才不敢”，几个太监肃立低头。

        时局变了，吴家败落得干干净净。后宫里，不会再有人掣肘，万岁爷对妃妾，也就不如从前那般宽厚了。

        景明帝并未申斥王庆之，只说看在皇长子与端妃的情分上，不会迁怒旁人。王侍郎刚出紫禁城便得知，顺天府直接进王家拿人，六人皆被处以极刑。

        京城王家虽显赫，却未单独立祠，宗祠仍在山东琅琊郡。老族长休书一封，六百里加急送到进城，命王庆之之母回原籍进宗祠修行。族长之命，不得不从。王庆之本想求助宫里的妹妹，却发觉，消息根本递不进紫禁城。

        如此拖了两三日，山东老家的人也到了。作威作福多年的王家老夫人被孔武有力的仆妇强行带上骡车，运回原籍。

        一个三角眼的小黄门近前禀事：“隆禧殿的来报，西院那位，没了”。

        “知道了”，陈福不禁啐了一口，“这大喜日子，没的给人添堵”，瞧满屋的几人神色各异，教训道：“飞上枝头变凤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都把眼珠子放亮些”。

        又一个圆脸的小黄门上前道：“回公公，御膳房已备下，林师傅掌勺，得了就给凝和殿送去”。

        陈福点点头，“宫里专做淮扬菜的师傅五六人，林大厨头一份的”。

        喝好了茶，陈公公算算时辰，皇上也该醒了，便起身去寝殿伺候。

        那三角眼的小黄门趁机出角门，对着隆禧殿的伍燕子道：“大总管说，知道了。得了空就去隆禧殿，该预备的先预备下”。

        见四下无人，伍燕子就往小黄门袖里塞进块银子，“但请师兄放心，都妥当。隆禧殿少有人烟，改日还请师兄过去喝茶”。

        小黄门学着陈公公的样子摆摆手，“大喜的日子，死了人，这顺容华也真会给人添堵。她本就是个罪人，保不齐一口棺材拉出去了事，妃陵都进不得”。

        “谁说不是呢”，伍燕子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她在西院，每日哭闹不已，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背主的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瞧端妃娘娘，听说刚得了皇上赏赐，这就雨过天晴了”。

        “圣意难测呀”，小黄门故作深沉，“这不，晚膳就轮到贤妃娘娘得赏赐了”。

        伍燕子作惊讶状：“哎呦，这可少见呐，贤娘娘竟也有出头之日”。

        “万岁爷这是想起青溪先生了”。

        “原是如此”，伍燕子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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