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皇帝深夜到访凝和殿，东西六宫传言不断。有人说贤妃复宠在即，也有人道皇帝看中了某个宫人。

        传了几日，不见下文，各宫偃旗息鼓之时，贤妃亲临中宫，要为夏堇，除籍。

        “除籍？可是服侍不周，犯了过错？”正襟危坐的梁皇后身着紫棠色常服，通身金线绣凤穿牡丹，双手四枚珐琅彩护甲熠熠生辉，“贤妃若不喜，就让尚宫局再选个好的”。

        宫人除籍便是出宫，放出去的还是赶出去的，自然意义不同。

        巧了，贤妃一身也是紫色，不过是更为柔和的丁香色，下摆处金银线绣飞鸟梅花。正紫专属于帝后，她是妃位，用不得。

        “夏堇伺候得很是周到，只是她年纪渐渐大了，嫔妾虽万般不舍，也不好违背人伦，想着，给她选个可靠的”。

        皇后心里约有些纳罕，又想起那些流言，难道皇帝看上的是夏堇！那人虽有些不俗，倒也称不上国色天香，“贤妃素来体贴奴才，阖宫都知道。但不知，选好了人家没有？”

        “万岁爷钦点的，御前三等侍卫魏家”。

        凤座上的梁皇后温婉道：“既是万岁爷点的，可就恭喜贤妃了，奴才们能有个好去处，本宫也高兴。女人家，始终要寻个好归宿。改日，让绮绫与夏堇添妆”。

        “何待诏为女官之首，若能得她添妆，当真是福气。他日，嫔妾要让夏堇来给娘娘磕头”，贤妃行礼，“嫔妾告退”，向后退至门口，方转身离去。公侯世家教养出来的嫡女于礼数上绝不会有半点差错，这一点，梁氏也不得不称赞，她虽贵为皇后，行动坐卧间的气度未必在几位妃子之上。

        “娘娘，这事瞅着有些蹊跷”，贴身宫女绮绫扶皇后起身，回转寝宫。皇后着常服，仍是大衫霞帔的装扮，前襟挂玉花彩结绶，中宫方能享受的荣耀，“自然是蹊跷的”。

        昨夜飘起了雪花，京城的慢慢冬日，到了。

        入寝殿，皇后更衣，来了个小太监与绮绫低语几句，绮绫再入殿回禀：“娘娘，那魏家是兄弟二人，河间府人氏，俱是武进士出身的三等侍卫，一个守承天门，一个在厚载门。老大魏明，妻早丧，留有一子；老二叫魏朗，尚未定亲”。

        “怎么，魏明没有再娶？”五品的三等侍卫大小也算个官儿了，而且在御前行走，前程可望。

        “魏家是小门小户，高不成低不就的，心气儿却高。魏明又是个鳏夫，更不好说亲。听说他儿子胎里带着不足之症，俸禄都搭进药钱，家中并无余财，房子还是赁来的”。也是，魏家兄弟在京城没有根基，看着风光，若真疼女儿，是不会找上这样人家的。

        梁皇后斜靠引枕，“奚氏向来精明”，给贴身宫女选魏家，倒是出乎意料，“还以为会从靖安侯府里挑户人家，再不济，还有她的田庄”，选一户和她家没半点关系的，说不通。

        “奴婢以为，贤妃大概厌了夏堇，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

        当真是厌恶夏堇？皇后并不确定，贤妃心思最多，猜不透的。便是中宫在贤妃那里也讨不到便宜，东西六宫的妃嫔在她手下又吃过多少暗亏，“把消息放出去”，看凝和殿不顺眼的不止一个两个，皇后打定主意做壁上观，不把贤妃打进冷宫，她终是寝食难安。

        奚氏入宫那日是七月初七，钦天监勘定的良辰吉日。前赶后错，她的二妹奚容琴同日嫁到保国公府为世子夫人。

        容玥外祖慕容廷为两代帝师，胞妹慕容氏是保国公府老封君，嫁到保国公府的该是她奚大小姐；容琴母亲万氏乃靖安侯续弦妻，母女二人合谋抢了大小姐的亲事。本来，容玥要离家自立女户，不知怎的，入了景明帝的眼，进宫为三品淑媛。

        彼时，保国公老封君病重，老糊涂了，不曾想，大婚次日，世子夫人敬茶，一眼就被慕容氏看穿，老太太吐血，当夜便殁了，传闻临终前发话，让儿子媳妇在门外跪满十二个时辰。

        消息传进皇宫，入宫仅一日的容玥正给皇后请安奉茶，闻听，仍坚持着将礼行完，方拜别。凡在场的女人无不叹息“奚淑媛真可怜”。

        当日，保国公世子夫人“气死”祖母的消息如烈火燎原传遍京城。这等秘事，本是外传不得的，是老太太趁着清醒，口述命人写下请罪折子，偷偷送出府，送到何处，连保国公都不得而知。

        景明帝的生母家世不彰，他为皇子时记在林贵妃名下，而贵妃正是保国公老太太唯一的亲生子。

        “外家”出了这等丑事，皇帝恸怒，下令刑部细细查问。就在众人以为皇帝会重重举起轻轻放下之时，事情急转直下。成婚仅三日的奚容琴被勒令出家；皇帝下旨命靖安侯休妻，万氏被逐回娘家，而整个万家因不法落得流放琼州岛，万氏走到河南境内就一命呜呼了。

        事情到此仍未了结，皇帝命太监当街申斥靖安侯奚正成，取回开府御赐的誓书铁券，虽未夺爵，却也是侯府的奇耻大辱。未半年，奚正成暴毙，老太太耿氏疯癫。

        “母后，母后”，孩子的一声呼唤将梁皇后拉出沉思，皇长女徐宁媖进殿行礼：“儿臣拜见母后”。到底是七岁的孩子，行礼虽有模有样，却坚持不了多久，起身，徐宁媖便扑进皇后怀里。

        “娘的小宝贝”，梁氏见到女儿，方展露笑颜。徐宁媖周岁时，景明帝登基，次日即册封皇长女为福清公主。如今，宫里有皇子三名、公主四人，徐宁媖是唯一有封号的，位同亲王。

        “儿臣方才见到贤娘娘，她问儿臣的功课，还让儿臣改日去凝和殿看小妹妹”，福清公主小手捏着块帕子，“母后，贤娘娘送给儿臣的，这是什么料子，儿臣从未见过”。

        “让母后看看”，梁氏趁机拿到手中，展开观瞧，金色帕子一角绣玉堂蝴蝶，煞是好看，“贤妃还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说让儿臣念书不要累着，天寒，要多添衣物”。

        “是阿，冬日到了，媖儿快去更衣，待会陪母后用膳”。

        “儿臣遵旨”，福清公主掀起裙角，微微福了福，便去往净房。

        公主前脚离去，皇后便敛起笑容，口里吐出冰冷几个字：“方才伺候公主的，本宫，看着碍眼”。

        “娘娘……”绮绫惊愕，嘴唇张了张，又合上了。

        帕子质地是妆花缎里最为名贵的金宝地，为内织造局独创，一年不过出产三五匹。五年前，奚氏晋为贤妃的册封礼，穿的吉服正是这款金宝地。可，不过五日，皇帝便下旨令贤妃迁居凝和殿，只因吉服被无端毁损，大不吉。

        没料到，贤妃真的剪坏了吉服，还拿来做帕子，又借公主之手“送”还皇后。

        “这个女人”，梁氏开口，“真真的令人生厌”，帕子丢进铜炉，片刻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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