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逢时夏至（二十）
初九这天，苏沅慕算着时间，距离吏试开始已经不到一月。她在左府这里也已经休养了三四天，是时候该回去了。
而且苏沅慕发现，要是她不提回家，左熙言怕是打算留她在左府一辈子。
计划着明日就回去，苏沅慕决定今晚去看看沈娴。
这几日她也发现了，左熙言晚上一般夜色比较深了才会回来，傍晚刚用过晚膳的时候，她是不在左府的。
苏沅慕本来就打算单独去看望沈娴，于是用完了晚膳便回房重新梳妆了一番。
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穿的素净些，于是挑出来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下穿一件碧落蓝的长裙。
苏沅慕细细地描眉，略略粉面，而后从匣子里选出一些银钗和簪子戴上。
在镜前端详一番后，她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出了门。
苏沅慕找到了温雁，让她带自己去见沈娴。
温雁一听苏沅慕要去见左夫人，没有多言，带她离开了左熙言的园子，朝左府最深处也最幽静的小园子走去。
以前左鸿羲还在左府的时候，沈娴是同他一起住左府最大最中心的园子。
后来他们都参军走了，沈娴嫌原来住的地方太空旷，总是笼罩着一股悲戚，就换到了一个小楼里住着。
苏沅慕经过一扇圆拱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小院里树木花草葱葱郁郁、交相辉映，目光所及皆是绿意和花色，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空气都比别处清新不少，的确是个适合疗养的好地方。
温雁加快了步速，率先走向小楼，对着门口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仆说了几句。
随后，女仆点了点头，轻轻推门进去了。
苏沅慕走到楼门口顿住，看向了温雁，面露询问之色。
“苏小姐稍候，左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进去通传了。”温雁开口解释。
苏沅慕点点头，站在门口静静地候着。
不多时，木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听着响动，苏沅慕转身看过去，见到方才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仆朝她略略欠身，沉声道：“苏小姐，还请随奴进来。”
苏沅慕便跟着她进去，一边走着一边调整着神色。
沈娴住的小楼里有着沉郁的木质香味和淡淡的药香。苏沅慕仔细闻了闻，甚至能闻出几种常见的药材味，看来这左夫人，的确是个药罐子。
这里光线很暗，正堂和廊道里的窗户都紧闭着，因而屋里有些闷热。
苏沅慕跟着女仆走到最东面的卧房门口，就见女仆顿住了脚步，回身道：“请苏小姐进去吧。”
苏沅慕颔首，而后轻轻推开门。
这栋小楼上了年岁了，木门轻轻一推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寂静得针落可闻的屋舍里有些刺耳。
苏沅慕刚一进去，就听见一温柔且略带沙哑的声音，“苏家姑娘，好久没来了。”
她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到沈娴躺在床上，锦帐放了一半。
沈娴还盖着软棉做的被褥，被褥一直盖到脖子下面。她背靠着丝绸包裹的瓷枕，头靠在一个小巧的竹枕上，偏头看向苏沅慕，面容慈祥，带着些许的笑意。
苏沅慕规规矩矩地走过去，欠身行礼，垂眸恭声道：“见过伯母。”
沈娴抬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苏沅慕这才起身，坐在了床旁边放着的一个红木圆凳上。
沈娴看向她，从上到下端详了一番，笑道：“你这孩子，出落地越发亭亭玉立了，越看越招人喜欢。”
“伯母过奖了。”苏沅慕微微一笑，谦虚的地接过了夸奖。
“我听怀煦说，你前几日落水了，这才在府上住着。”沈娴说着，面露几分关切。
苏沅慕点了点头，很快道：“劳烦伯母记挂，只是一时的疏忽，现在已好多了。”
说着，她温婉地笑笑，又道：“明日就打算回府了，今夜便来探望探望伯母，不知伯母近来可好？”
沈娴笑了笑，“好，怎么不好。日子都是这样一天天过着，现在怀煦也回来了，府里多少是比往日里热闹些。”
苏沅慕敏感地听出她话里的落寞，说道：“是啊，大军得胜凯旋，伯母您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沈娴轻叹了一口气，“话是这样，可是，事过境迁，一切也都不似从前了。你呀，没事就常来左府，多陪怀煦说说话，我总觉得，这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啊，是最藏不住事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成天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哪像现在，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岁一般，也不爱跟人说话了。”说着，沈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就是怕呀，怕她跟她爹一样，老爱一个人藏着掖着，谁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些什么。”
苏沅慕宽慰道：“伯母，您也别多想。阿煦她也才率兵回京不久，眼下军中事务繁忙，她无暇顾及闲事也是理所应当。再说了，人哪有不变的，我倒是觉得，阿煦从军历练回来，成熟稳重了不少，能担大事了。”
沈娴听着，神色缓和了一些，勉强笑了笑，带有期盼的目光落在苏沅慕身上，“有你在，我也放心不少。你跟怀煦青梅竹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最了解她的人。”
“你若得空，多帮伯母留心留心。怀煦伯母就交给你了。”
苏沅慕静静听着，笑着点头。
沈娴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从小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下来了。夜色深重，渺远的天幕一片深邃的帝青色。
苏沅慕抬头看了片刻。短暂地出神后，她便在温雁的带领下朝外走。
刚过了圆拱门，二人就迎面撞见了左熙言。
左熙言看向温雁，温雁便转身回去了，留苏沅慕一个人在这。
苏沅慕看了看左熙言。左熙言穿着一身轻便的军服，外套一层皮甲，是非常日常简便的穿法，像是刚忙完回来。
两个人看着彼此，静默了一小会儿。
左熙言先开了口，“你去看望我娘了？”
苏沅慕点了点头，迈步朝外走去。
左熙言跟上她，又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苏沅慕没直接回答她，反而道：“左将军，我明日就打算回苏府了，劳烦左将军替我备一下车舆吧。”
左熙言一顿，迟疑了片刻，说：“这么快？”
“我也已经在左府住了几天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苏沅慕微微一笑，语气间有些打趣，“再说了，因为我，左将军这两日可是都只能睡在偏房。”
沉默了片刻，左熙言没再挽留苏沅慕，回道：“好，明日我差人送苏小姐回去。”
两个人朝左熙言的园子走去，经过一颗大柳树的时候，苏沅慕开口：“左将军。”
“嗯？”左熙言略微偏头，看向苏沅慕，
苏沅慕朝她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轻笑道：“左将军，我这次回苏府了，你可记得，你不来看我，是见不到我的。”
夜色里，左熙言唇角微扬，很快回道：“好，记得了。”
不多时，两个人就走到了沁湖边上。
很快，左熙言就把苏沅慕送到了楼上。
在左熙言转身要走的时候，苏沅慕轻轻拉住她，眨了眨眼，笑道：“左将军，这么晚了，要不今晚还一起住吧？”
左熙言一滞，神色有些闪烁。
苏沅慕用了些力，有些要拉人的意思。
没等她再开口，左熙言点了点头，应允了。
很好，苏沅慕很满意，这次不用她大费周章地去说了。
果然，有一，有二，就有三。
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身旁睡得规规矩矩的左熙言，苏沅慕面色温柔，眼波如水。
比起左熙言刚回京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跟左熙言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拉近，这让她原本有些焦躁和急切的内心一点点地安稳下来。
苏沅慕不着急，她很有耐心。
她会一点点地，聚沙成塔，慢慢将她们这段关系复原，甚至，推陈出新，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五月初十这天，苏沅慕醒来的时候，发现左熙言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她梳洗完毕，才见到左熙言。
“马车已经备好了，苏小姐用了早膳就能回苏府了。苏大学士那边，也已经差人知会了。”左熙言的身后，跟着几个端着早膳的侍女。
苏沅慕笑了笑，“有劳左将军。”
等用了早膳，苏沅慕就在流春和彩月的陪同下，细细地收拾了行囊，坐着马车回了苏府。
她刚进苏府，府里的仆从们就都涌了过来。
苏大学士素来简朴，苏府都不大，仆从自然也不多。苏沅慕为人谦和，仆从们也都心悦诚服地尊敬她。
她一回来，家仆们夹道欢迎。
苏沅慕笑了笑，把他们都打发走。
听闻苏文升下朝回来了，苏沅慕便直接去见父亲。
苏沅慕刚一进到苏文升的屋子，就见到了坐在正堂里的苏文升和柳琴，两人好似就是在等她。
“爹，娘。”苏沅慕唤了一声，笑着坐在偏座上，信手拿起面前盘子里的一颗甜枣吃起来。
“回来了。”苏文升笑了笑。
柳琴连忙走过来，好好地看了看苏沅慕，有些泫然欲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爹，龙舟的事，朝廷这边怎么说？”苏沅慕看向苏文升，问道。
苏文升皱了皱眉，“这件事你阮伯伯费心查了，但也无从查证。那天自你落水后，还有几个龙舟发生了倾覆的状况，索性都无人有大碍，现在只能归结于工匠和监察的问题了。”
果然跟苏沅慕的料想没有大差。
闻言，苏沅慕笑了笑，宽慰起父母来，“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了，就当是，时运不济吧。”
她跟苏文升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心知肚明。
三个人闲叙片刻，苏沅慕便打算走了。
刚欲起身告辞，就听见苏文升说，“左家那姑娘，对你还是很上心啊。那日在御前，我可是亲眼瞧着她怎么把你带走的，连我这个当爹的意见都没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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