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逢时夏至（十五）
苏沅慕见左熙言有些出神，思绪一转，问道：“方才我听叶泠说，宫里来人了？”
左熙言点点头，神色严峻起来，气息都冷冽了起来。
“是。”她沉声回答，看向苏沅慕，正色道：“是来说你今日落水的事。”
“哦。”苏沅慕淡声应道，没看出几分在意和紧张。
左熙言见苏沅慕这样，皱了皱眉，刚欲开口，就听见苏沅慕问道：“我船上的那名年轻小生呢？”
“你是说为你划船的那名侍从？”
“嗯。”
“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闻言，苏沅慕放下筷子，说道：“这件事不一定与他有关。”
左熙言看向苏沅慕，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你怎知此事与他无关？”
“当时我在龙舟上的时候就知道是龙舟有问题，后来龙舟倾覆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吗？明明就是这个龙舟底板有问题，这是架被做过手脚的龙舟。”苏沅慕说着，盯着左熙言，“你们抓了那个小生，也审不出来什么，他说得话不会与我不同，当时在龙舟上，我们都能感受到。况且，我落水后，应该是他把我捞上来的吧。”
见苏沅慕语气执着，左熙言点头称是，回道：“嗯，那我再审审，没有问题就马上让他们放人。”
苏沅慕忍不住道：“左将军，这件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去办吧，你不必费心。”
左熙言食指微曲，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面色间已有几分不悦，“苏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为自己操心？这番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过于把自己不当回事了？以苏小姐的聪慧，难道想不明白今日这场意外到底因何而来？”
苏沅慕放下银箸，同样正襟危坐起来，气场一点点提起来。
她回道：“左将军，此言差矣。且不说这种事儿本来就当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再说了，今日之事本就难以追溯，这么一大批龙舟，出现这么一个次品，办事的官员完全有理由推脱。而且，我并无大碍，想要严查就要关系到制作龙舟、负责泛舟游行的众多官员，怎么可能查的下去？总不能我还没有入仕就先把一大批官员得罪了一遍。”
苏沅慕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此事顶多罚一些俸禄，便会就此作罢。”
左熙言沉默了片刻，轻轻吐气，说道：“苏小姐，当真是海纳百川。”
苏沅慕笑了笑，回道：“并非是我气量大，而是我深知，没必要在一些没结果的事情上深究。”
午膳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苏沅慕伸手将桌子上的碗碟收拾了一番。
左熙言默默地看着她，本不想再多言，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苏小姐就没想过就此作罢？往日便再不必这般担惊受怕，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苏沅慕动作一顿，朝左熙言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左将军，我什么时候怕了？”
说完，她挺直了腰板，郑重地看着左熙言，神色坚定，“我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自然有我的考量。倒是将军你，边关历练了五年，心性应该刀枪不入了才是，怎么一件小事，将军倒比我还在意？”
“我这般三番五次地说，也自然有我的考量。”左熙言抿了抿唇，语气间并无让步。
两人看着对方，无声中有些对峙。
苏沅慕先放低了姿态，柔声道：“好嘛，左将军你说的对，我会好好考虑。”
说完，她转身走向床榻，坐了下来。
“苏小姐，用完膳，你再休息休息吧，我去叫人过来收拾收拾。”说完，左熙言便欲出房门。
苏沅慕又叫住了她，笑容明媚，“左将军，你晚上还会来吗？”
“会，我会来陪你用晚膳，你好好休息。”左熙言面色也柔和了一些。
苏沅慕点点头，“左将军，你什么时候把我送回苏府啊？”
左熙言回得很快，“等你完全好了吧，太医不是说了，你受了风寒，不适合舟车劳顿。”
“在左府也挺好的。”她又补了一句。
苏沅慕忍不住笑了，“那左将军总得从苏府把我身边的彩月和流苏叫过来吧，没了她们我可不习惯。”
左熙言这话正合她意，反正她也愿意住在左府。
“好，我马上派人去苏府。”左熙言点头回道。
她走了没多久，苏沅慕就觉得有些困。可能是汤药的作用，苏沅慕没多想，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朝窗外看去，天色已晚，想必早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苏沅慕动了动身子，伸手拉开了芙蓉帐，便听到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小姐，你醒啦。”
苏沅慕偏头看去，看见了熟悉的彩月和流苏二人，顿觉亲切，好似回到了苏府一般。
她们两个一齐凑过来，站在床榻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苏沅慕。
瞧着她们俩有些紧张的神色，苏沅慕笑了笑，安抚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说着，她就一手撑着床板准备起身。彩月见状，连忙扶了一把。
“我有些饿了。”苏沅慕坐起来，看着她们说。
“左将军已经吩咐过了，我这就去找她。”流春干脆利落地说完，就出了卧房。
不多时她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晚膳的左府侍女。
流春看向苏沅慕说道：“小姐，左将军早些时候进宫了，应该过会儿就能回来了。”
这个左熙言。苏沅慕有些咬牙切齿。
等你回来了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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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宁皇宫。
左熙言端坐在三公主的书房里，看着宁瑾兴趣盎然地尝试点茶。
“怀煦，一路奔波辛苦了，一会儿也喝杯茶歇一歇。”宁瑾坐在书桌前，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具。
她今日茶兴大发，便让人将书桌收拾了一番，换上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准备好好练一练。
傍晚宫门快要下钥的时候，有太监前来通传，说是左将军要见她。
宁瑾心下一惊，旋即便隐隐约约对左熙言要说的事有所察觉，连忙让人把她放进来。
等待左熙言来安沐宫的时候，她也无聊，索性煮茶解闷，正好等会儿还能和左熙言一同饮用。
“多谢公主殿下。”左熙言舒缓了面容，露出一丝笑意。
宁瑾手里的动作不停，又道：“我差人送些点心来。”
说完，宁瑾便提高了一些音量，唤了侍女福青来。
福青很快走进来，又很快领命而退。
福青一走，宁瑾的茶也煮的差不多了。
她亲自端着茶壶走向窗榻，将茶壶和杯盏平放在两个蒲团之间的茶几上。
而后宁瑾转身走向书桌，随意地从桌上拿出一个砚台，朝左熙言笑道：“怀煦你看，这是我新得的玉砚。”
左熙言凑近看了看，就见那砚台颇具光泽，玉色纯净，堪称仙品。
看完这个砚台，宁瑾又领着她将书房里一些宁帝新赏给她的书画看了看，逛完了一圈，宁瑾又信手赏给左熙言一把制作精美的绸扇。
左熙言心里清楚，宁瑾这种种举动，是在安抚她，让她放宽心，让她们两个之间能更有信任。毕竟分别五年，昔日还是年少玩伴，归来便有了“君臣之别”。
而且，左熙言觉得，宁瑾估计也清楚她所来为何。
左鸿羲曾告诉她，宁瑾并非外人眼中的贤淑公主。身为皇室中人，她对一些皇室秘闻定然有所耳闻。
左熙言又同宁瑾说了一些闲话，时不时地引向朝政，似乎在暗暗试探。
宁瑾同样留了心眼，不仅对左熙言的问题对答如流，而且也在说辞中夹杂了种种暗示。
两个人天马行空地聊了半个时辰，聊到最后，似乎都有些无言。
左熙言对宁瑾的信任一点点地建立起来，彻底相信了父亲生前对她的叮嘱。
于是，左熙言看向茶几对面的宁瑾，给她倒了一杯茶，正色道：“方才与公主殿下相谈甚欢，险些忘了正事。”
宁瑾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连带着倦怠之色也一并收起。
终于要说正事了。方才一番周旋下来，她都有些累了。没想到左熙言回京以来，瞧着是个冷厉稳重的将军，同人言语斡旋起来也颇有本事，不愧是左家人。
左熙言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纸，递给了宁瑾，面色凛然，沉声道：“这是家父生前在军中同陛下的一些信件往来，皆为机密。”
宁瑾面色凝重起来。
她没急着接过来，反而问道：“怀煦，你拿这些给我过目，是护国大将军的意思还是”
左熙言会意，马上回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家父一生赤胆忠心追随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陛下效忠。”
宁瑾眉头舒展，面容浮现肉眼可见的喜色。
她短暂地平静了一下，郑重地接过了左熙言手里的密信。
杯盏中的茶水渐凉，宁瑾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眼底的愁郁一层一层地堆积。
看完后，宁瑾有些怅然，语气喃喃道：“果然，我早就觉得有蹊跷”
她将密信在茶几上摊开，又细细地看了看。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左熙言，神色平和了许多，“怀煦，你今日来此，应该不只是给我看这些吧。护国大将军，可有什么指示？”
“殿下，家父曾说，成功的原因总有几分相似，前人踏过的路，今人正好可以遵循。”左熙言沉吟片刻，颇为委婉地说。
好在宁瑾才高识远，在这般语境下很快便明白了左熙言的暗示，面色间多了几分神采。
“过些日子，我要将家父的英骨魂归宗祠，正好回一趟平江。”左熙言紧接道。
她这一说，宁瑾心里安定下来，便知道自己方才对左熙言暗示的解读毫无偏差，也回应道：“护国大将军戎马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怀煦你也很久没有回过平江了吧，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没能让你和左骁他们回乡守孝，是朝廷的不是。父皇也曾多次跟我说，觉得愧对你们左家人，只好多给些封赏。”
“此番你同父皇提出要回平江，他必然不会拒绝。怀煦你回去后可以好好同宗亲来往，不必急着回京，将家里的事安顿好再回京也不迟。京城这边的左家，有我在呢。”
宁瑾这一番漂亮的场面话说完，左熙言就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同宁瑾达成了共识，心里一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今夜没白来。
不对。
左熙言眸光微寒——
还有苏沅慕的事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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