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逢时夏至（十四）
左熙言看着突然神采奕奕的苏沅慕，一时间有些无言。
她偏过头，手放了回来，温声道：“该饿了吧，我叫人送些午膳来。”
她这一说，苏沅慕也意识到该吃午饭了，只是这一觉睡得太过不安稳，总觉得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已经几时了？”苏沅慕抬头，看向左熙言问道。
左熙言顿了顿，回道：“早已过了晌午了，不过不打紧，之前已经让人把饭菜热着了。”
苏沅慕点了点头，眼见左熙言起身朝外走，唤了一声“阿煦”。
左熙言顿住，回眸。
苏沅慕莞尔，撑着身体朝上坐了坐，笑道：“你会回来陪我的，对吧？”
左熙言垂眸，点了点头。
苏沅慕满意了，朝她招了招手，声音比之前还轻快，“那你去吧，我还真有些饿了，速去速回。”
言讫，苏沅慕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此时她已经毫无倦意，没多久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但是这脚步声听着没有之前沉稳，听着很快，步子也轻。
苏沅慕的视线越过书案和角柜，落在了门口，就看见叶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午膳的侍女。
侍女们将午膳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叶泠穿着的袍衫是胡服样式，下着便于骑射的窄裤，看整体的剪裁像是胡族男人的衣服，但是看做工和纹绣又定然是出自于著名坊间，应该就是在淮安买的，看上去价格不菲。
不同寻常时候穿着的灰褐色和墨绿色，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腰间别一把西域弯刀，弯刀的刀柄上镶了不少珠宝，瞧着华美非凡。
她不比中原小姐白净，其实湖蓝色并不衬她，虽然显得华美了一些，但也凸显了她的肤色，这样穿落在世家小姐那里是会被取笑的。
苏沅慕见来人不是左熙言，眸光微冷。
叶泠有着鹰隼一般敏锐的眼眸，一眼就看出了苏沅慕的表情变化。她看着苏沅慕笑道：“怎么，苏小姐不太喜欢我？”
“哪有，叶小姐多心了。”苏沅慕微微一笑，神色平静下来。
自从上次在左府见过叶泠之后，她们也好久没见了。苏沅慕很快想起来那日从左府离开的时候，温雁同她说过的话。眼下若是有机会，正好再同叶泠聊一下。
“那就是喜欢我咯。”叶泠眉眼弯弯，笑得狡黠，有些促狭地看着苏沅慕。
苏沅慕一滞，很快就自然地应对，“叶小姐爽朗大方，人也热心，自然招人喜欢。”
叶泠听得舒服，在圆桌旁坐下，一手拄着桌子，看向苏沅慕，神色散漫，语气也懒洋洋的：“怀煦有你这么会夸人就好了，成天沉一张脸。”
她提到了左熙言，苏沅慕连忙问道：“叶小姐，阿煦去哪了？”
要是左熙言留她自己在这，她真的要生气了。
叶泠答道：“刚有宫里的人来了，应该是皇帝派过来的人吧，把怀煦叫走去商议苏小姐你今日落水的事了。怀煦方才交代我过来给你送午膳，她应该一会儿就能来了。”
听着她直接叫“皇帝”，苏沅慕心下一紧，觉得叶泠这样口无遮拦，怕是要给左熙言带来麻烦。但转念一想，苏沅慕又意识到，叶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养成这么一个性子，这倒是让她更好奇起来。
苏沅慕话锋一转，放柔了语气，开口道：“叶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同阿煦相识的吗？”
叶泠眨了眨眼，神色微讶，像是没料到苏沅慕突然这么问。
很快，她笑了起来，反问道：“怀煦没有给你说过吗？”
苏沅慕摇了摇头。
尽管她已经从温雁那里了解了大概，但她还是想听左熙言或者叶泠亲自告诉她。左熙言是指望不上了，苏沅慕总觉得她向自己隐瞒了不少事，但是叶泠看上去同左熙言性格完全不同，应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果然，叶泠唇角扬起，话语简洁明快，“我们是宁军北伐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在漠北冰原，她孤军深入，中了西凉人的圈套，险些殒命，是我把她捡走了。”
“捡走了？”苏沅慕重复了一遍，脑中里面想起了温雁说得左熙言失踪了一年。所以说，叶泠把左熙言带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宁军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地方。两个人一年之后才回来。
听着还挺扑朔迷离的，苏沅慕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对。”叶泠点点头，迎上了苏沅慕暗示的眼神，又继续往下说：“捡走她是因为，我见到怀煦的时候，她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后背上中了一箭，在茫茫冰原上趴着，身体硬得出奇，跟要冻死一般。不光如此呢，我仔细查看”
“叶泠。”卧房里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叶泠顿住，回头一看，就发现不知何时左熙言出现在门口，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眸中有着淡淡的杀气积攒。
叶泠连忙起身，先朝左熙言笑了笑，又朝苏沅慕笑了笑，悻悻道：“那个既然怀煦来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俩继续。”
说完，她也不等苏沅慕回话，转身就离开了卧房。
苏沅慕看着左熙言在方才叶泠坐过地方坐下，神色间有些埋怨，无奈道：“怎么不让叶小姐把话说完。”
左熙言拿小碟子分着桌上的菜肴，头也不抬地说：“军机要事，怎么能随便乱说。”
苏沅慕“扑哧”笑了，“左将军，你想敷衍我，好歹想个好些的理由吧。”
左熙言面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说道：“苏小姐冰雪聪明，我何必费神去想个理由？”
这人，直接把不想说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苏沅慕顺着她的话，又道：“左将军知道就好，但愿如此。”
她言语间略带讥讽。左熙言到底有没有隐瞒她，有没有骗她，她们两个人都清楚。
闻言，左熙言盛菜的手一顿，很快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手头上的动作。
“当年之事，我不太想提。”片刻后，左熙言开口道。
苏沅慕没想到她自己主动说了，神色温柔下来，说道：“没关系，你不想提，就不提罢了。”
说完，她掀开被褥，准备下床用膳。
她刚有动作，左熙言就眼疾手快地凑过来，想要扶着她。
苏沅慕摆摆手，笑道：“没事，方才太医不也是说了，受了寒，这病我太熟悉了。”
她抬腿下床，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左熙言的里衣，还没穿裙裤呢。
这下好了，一双肤如凝脂的修长双腿露了出来，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苏沅慕又默默坐了回去，见左熙言别开了视线，面色红润。
“你且稍候，我给你找衣裳来。”说着，左熙言朝卧房里靠东面的一面高大的木柜走去。
她拉开衣柜，在里面翻找多时，拿出一件同样素净的半身裙，又翻找出一件较厚的褙子来。
她走向苏沅慕，面色有些局促，语气也不自然：“参军以来，随时都要上马，我已许久不曾穿裙装，屋里除多是些军戎服饰还有一些男子样式的裤装，这件衣裙还是以前的旧衣服，想必苏小姐应该不会嫌弃。”
苏沅慕淡然地接过，也不避讳，掀开被子便开始更衣。
她这么自然，搞得左熙言刻意避讳倒显得不自然了。
更了衣，苏沅慕坐在圆桌旁准备用膳。
她发现左熙言已经在小碟中为她分好了菜肴，无论是碗碟还是箸都镀了银，瞧着还挺华美。
再看菜式，有清蒸鱼、七宝素粥、汤饼，还有一些绿豆糕，都挺清淡的。
这些菜很合苏沅慕的口味，她看得食欲大开，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她吃的很香，左熙言也没干坐着，而是走出了卧房，不多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话本。
左熙言在苏沅慕身旁坐下，静静地翻阅话本。
她的确遵守了承诺，说了陪苏沅慕，就会陪苏沅慕。
苏沅慕喝了一口粥，看向左熙言，问道：“这是什么呀？”
左熙言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话本，回道：“这是前些日子叶泠逛集市的时候买的，她就是看上面的连环画好看，实则根本不会看这些话本。”
苏沅慕“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用膳。
午膳用了一半，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苏沅慕觉得，她要是不开口，左熙言怕是会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她。
以前左熙言可不是这样的，根本坐不住，哪能像现在这样，陪人吃饭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话本。
想着，苏沅慕瞥了左熙言一眼，眸光定在她线条流畅分明的侧颜上，有些出神。
很快，左熙言就注意到了苏沅慕的眼神，放下手里的话本，看向苏沅慕。
苏沅慕朝她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温柔和缱绻。
每次这个时候，左熙言都觉得自己无从招架。因为她做不到像苏沅慕那样自然地展露温柔，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紧紧地黏着苏沅慕。
她深知，在那年寒冬从漠北侥幸生还后，在见到父亲灵柩的那一刻起，从前的左熙言就已经随着她流失在北疆冻土上的鲜血一起被永远埋葬了。现在肩负在她身上的重任太多，父亲的遗志还没有完成，哥哥还在赤兰守卫着大宁，时间紧迫，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苏沅慕卷进来。
左熙言尝过了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一年多来她没有一刻不曾为自己昔日的年少无知自责。现在，她不敢再赌了，她不能承受失去苏沅慕的痛苦。
今日苏沅慕落水就是最好的印证。
她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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