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逢时夏至（十）
在云江楼用了午膳，苏沅慕悠哉游哉地坐在马车上，使唤着左熙言把她送回去。
一顿午膳用下来，两个人之间气氛缓和熟络了一些，虽还算不得亲密，但是比起在皇宫时候像是萍水相逢一般要好上一些。
这顿午膳苏沅慕比起往日，胃口好了不少，因而吃得也多，这会儿坐在马车上颠簸，有些微的不适。
她看着左熙言的背影，看那人被风扬起的青丝，在午后的阳光中眯了眯眼，觉得很是惬意闲适。
她不开口，左熙言也觉得轻松。对她而言，在苏沅慕面前伪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了苏府，左熙言勒马收缰绳，先下了马车。
苏沅慕随和起身，将小圆凳放回马车里，而后看向马车下的左熙言，自然地伸出右手。
左熙言微微一愣。
苏沅慕这姿态，明摆着是要她扶她下车。
可是这从皇宫带出来的马车，并不算高，无需脚凳就能轻易下车。
她正犹疑着，苏沅慕低头看她，投来一个有些疑惑不解的眼神。
左熙言立刻走上前，伸手去要去扶苏沅慕。
苏沅慕微微一笑，在左熙言走过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而后轻快地下了马车，完全不用人扶。
“小姐！”
苏府里传来一道极细的声音，声调中夹杂着欣喜。
苏沅慕和左熙言一同朝里看，就看见流春一脸喜色地往外跑。
“小姐，你回来啦，昨日你还说得今日回来用午膳呢。老爷不在府里，我们也没等到你，可急死了。”流春跑到苏沅慕身前站定，认出左熙言的时候神色有些慌乱，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左将军。”
她起身的时候，视线在苏沅慕的手上有一瞬的逗留。
左熙言也注意到了，虽说苏沅慕已经下了马车，可是她并没有放开握住她的手，还是那样紧紧地握着。
“流春，你去把放在门房的，给左将军备下的枣泥桂花糕拿来。”苏沅慕笑着看向流春，柔声吩咐。
流春点头称是，动作麻利，飞快地回了苏府。
苏沅慕松开了握住左熙言的手，侧身同她相视，弯了弯眼眸，用一种邻家姐姐的关切语气说道：“既然来了左府，怎么能让左将军空手而归？我知道左将军素来爱吃枣泥桂花糕，也爱喝龙叶茶，这些都是平江的特色。我自小跟着我娘，就会做枣泥桂花糕，便准备了一些送给将军，还请将军不要嫌弃，收下才好。”
一长串话说完，流春就从门房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匝袋，还在冒热气。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左熙言面前，双手呈上，笑道：“左将军，我家小姐料着您会来，做好了吩咐人上午才蒸上，一直放在蒸锅上呢，就等您来拿。”
“就你话多，讨嫌。”苏沅慕看向流春，笑骂了一句。
左熙言接过匝袋，偏头看向苏沅慕，眼眸里的情绪很多，有些复杂。一时之间，苏沅慕都有些拿不准她在想些什么。
苏沅慕觉得，她好像欲言又止，于是抬眸看她，温柔地笑了笑，眼眸中流露出鼓励和期待。
左熙言红唇微张，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轻叹出声，“苏小姐费心了。”
说着，她又后退了一些，又道：“多谢苏小姐美意。日后苏小姐若是有麻烦我的地方，但说无妨。时辰不早了，府上还不少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果真一点留意都没有，转身拎着东西上了马车。
苏沅慕看着她朝西而去的身影，浅浅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左熙言这样，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还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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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朗星稀。
“父皇已经过去了？”宁瑾喝了一口茶，看向身旁的侍女。
侍女福青点了点头，恭声道：“是的殿下，方才在外的宫人回禀，陛下从乾清宫出来，圣驾朝着景泰宫的方向去了。”
“嗯。”宁瑾应声，垂眸看着书案上的书卷，有些心不在焉。
福青顿了顿，又说道：“今日是那位楼疆的公主第一次进宫，出于礼节，陛下定然是要去看看她的。”
“嗯。”宁瑾又应了一声，同样是有些兴致乏乏。但是很快，她的声音就变得不耐烦，“说这些作甚，都与本宫无关。”
“是，都是奴婢多嘴了。”福青连忙弯身道歉，心里却有些疑惑。
虽说三公主嘴上这样说，可是面上明明有些不高兴啊。
宁瑾瞧着福青那样，认识到自己在外人眼里怕是有些反常，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挥了挥手，打算撵人了，“都下去吧，本公主要读书。”
景泰宫。
宁承基在庞大古朴的宫门外驻足，他看向赤红的宫门上镶嵌着的有些掉色的铜环，遐思起来。
片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皓月，轻叹出声。
身旁太监惯会察言观色，立马上来问皇帝是不是心烦，要不要去其他地方。
宁承基摇了摇头。
今日楼疆公主刚入宫，而且他也封了她兰美人，不来景泰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是被楼疆人知道，又要带来一些烦扰。
他虽然对他们的公主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会嫌自己的嫔妃多？跟楼疆之间的一些摩擦，既然是一个和亲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很乐意。
甫一进入景泰宫，刚才还都有些懒散的宫人们见着皇帝来了，又都机警起来。
宁承基径直朝里走，门口的宫人为他推开房门。
他抬脚进去，同时伸手朝身后一摆，示意身后人全不必跟来。
“你们都下去吧。”宁承基沉声道。
屋内屋外的宫人都应声而退，一时间，房内只剩他和黎兰二人。
像是早就聊到皇帝会来，黎兰还未更衣，仍身着白日里穿的那一身赤红礼服，头上的簪钗都未取下。
宁承基走到屋内的桌旁坐下，看了看端坐在窗榻上低垂着眉眼的黎兰。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西域美人。
的确有着惊世之容。
他当皇帝这么长时间，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除了年轻时候的德贵妃，还从未有人能带给他这般惊艳的感觉。
这个楼疆公主的美，是一种不加粉饰、浑然天成的美，是一种惊心动魄、能让人回味无穷的美。
这一瞬间，宁承基的脑中闪过诸多诗词，顿觉这些华丽的辞藻可以全数加诸在他这位兰美人身上。
宁承基伸手探向茶壶，发现还热着，便信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时温和地说：“初来宫中，一切都还适应吧。”
黎兰回道：“回陛下，一切都好。”
宁承基端茶杯的手一滞，他能听出黎兰这话语中的冷淡。
于是他瞥了黎兰一眼，又说道：“今日朕让三公主照料你，她可有怠慢之处？”
“回陛下，不曾有怠慢。”说完，黎兰又补充道：“公主很是细心热情。”
宁承基收回视线，微微蹙眉，右手在茶托上摩梭。
这个兰美人，说话间一丝热络都没有，不知道楼疆那边是怎么教导的，毫无妻妾的样子。
宁承基喝了几杯茶，便走到窗榻边坐下，想同黎兰亲近一些。
他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黎兰一直都反应淡淡，一副不敢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
这让宁承基大失所望，顿觉乏味。
于是，在这景泰宫待了一个时辰，宁承基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特别叮嘱身边的宫人不许乱说，生怕阖宫上下传兰美人的谣言。
皇帝悄悄地走了，这一行踪马上被宁瑾安插在景泰宫的人报了回去。
宁瑾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什么也没读进去，脑中总是闪过黎兰的面容，扰的她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书是读不进去了，又毫无困意，宁瑾便打算去后苑练练剑。
刚一起身，就看见福青跑进来，急匆匆地说：“公主殿下，方才咱们的人回来传话说，说陛下悄悄离开景泰宫了。”
“什么？”宁瑾吃了一惊。
旋即，又是心下一喜。
父皇怎么会突然离开景泰宫？莫不是，黎兰惹到了父皇
只有这种可能了，否则，前来和亲的公主进宫初夜，皇帝定然是要在那边度过的。
想着，心中莫名涌现的喜悦被担忧和疑虑压下，宁瑾突然很想去看一看。
宁瑾心中在想，那个楼疆公主，黎兰，此刻是不是很难受呢？得罪了皇帝，任何一个妃嫔都会战战兢兢吧。
但她不能，她可是大宁的公主。
堂堂公主，深夜潜进和亲嫔妃的宫内，成何体统。
“注意观察景泰宫那边的动向，有消息及时通传。”宁瑾朝福青吩咐完，又转身坐回了书案旁。
只是，不到一刻钟，她便忍不住了。
出房门的时候，门外站着的福青连忙问道：“殿下，殿下你要去哪？”
“去凤锦苑，吹吹风。”宁瑾头也不回的说。
闻言，福青松了一口气。
她家公主，读书练剑都很刻苦，有时候深夜无眠，便喜欢去宫后的凤锦苑走走。
“殿下，不要奴婢陪同了么？”福青追问道
宁瑾摆摆手，没再多言。
福青进屋为宁瑾收拾书案的时候，才发觉她家殿下走得急，连油灯都没提。
这深更半夜，不提油灯去凤锦苑，万一摔着碰着了可怎么办？
想着，她又有些揪心，想追又不敢。
她只觉得自家殿下今日有些奇怪，提到与那兰美人有关的事儿时总是怪怪的，与平日颇为不同。
宁瑾出了安沐宫，朝北边的凤锦苑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
她才不是要去凤锦苑，她还是要去景泰宫，要见到黎兰。
若是从前面走，要经过她母妃的永仁宫，还有唐华宫、金林宫，还要经过皇后的坤宁宫和她父皇的乾清宫，一路上颇多眼线，怎么会不被发现？
于是宁瑾打算从宫后面走，从凤锦苑再往西就是御花园，再西面是东宫。
经过了东宫，再往皇宫前面走，虽说要经过和寿宫才能到景泰宫，但是和寿宫是个闲宅，没有人住。
而景泰宫，今日那里的宫人都是自己一手拨过去的，届时从偏门进去就行。
盘算完，宁瑾扬唇笑了笑，心下轻松不少。
她计划的挺好，一路上也颇为顺利，没费多大力气就轻松进入了景泰宫。
走到黎兰的寝宫门前，宁瑾犹疑了一下，而后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婉莹，见来人是宁瑾，满目吃惊。
宁瑾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要声张，你家娘娘呢？”
婉莹调整了一下面色，回道：“娘娘方才更了衣，准备歇下了。”
宁瑾点头，推门而入。
看见黎兰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窗榻上，白日里精心盘起的青丝自然散落，面庞素净，着一身淡粉色的丝绸里衣，全然准备就寝的样子。
此刻的她，卸去白日里的那种清冷气场，显出几分温婉柔弱来，让人顿生爱怜之心。
见着有人来，她昂了昂头，发丝甩动，露出天鹅般白皙纤细的脖颈。
丝绸里衣轻薄丝滑，青丝甩动间，衣衫有些下滑，泄露几分春光。
“是你，三公主殿下。”黎兰轻轻开口，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妩媚蛊惑。
被她缱绻的眼眸注视着，宁瑾的心跳漏了一拍。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莫名口干舌燥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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