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恐惧在城镇里漫延，乔迪踏在回家路上，耳边是居民们细碎的窃窃私语，他们躬着身捂着嘴，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当他们和乔迪的目光触及时，那阵声音会短暂的消失一刻。

        乔迪向他们略略点头，大家都是这么打招呼——蒂亚戈叔叔是这么说的。

        不需要刻意寒暄，将体力存起来，存进身体里，将重量全部扛在肩上，为以后做准备。

        乔迪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蒂亚戈叔叔空闲时会给他讲过去的故事，所以乔迪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他在格兰法洛生活的时间其实比他如今的年岁还要长。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适应大家这种“储能”的打招呼方式，尤其是大家越来越“节能”，当乔迪点头时，已经不指望收获到他人的回应。

        就像现在，乔迪和住在家对面的马里奥叔叔对上视线，向他点头问好时，再抬头就会发现马里奥叔叔换了姿势，微微背对着乔迪，继续和身边人聊天。

        如果蒂亚戈叔叔看见，应该又会生气，朝马里奥叔叔挥舞拳头示威。

        乔迪继续向前走，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不意味着他在责备马里奥叔叔的态度。

        他只是感到可惜。

        过去某个可怕的灾难摧毁了伊比利亚，也摧毁了格兰法洛，蒂亚戈叔叔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但这样坚强的人，也会在静谧的夜晚里呜咽，在床上紧挨着眼，两只手无意识地挥舞着，似乎在梦境里忙于用双手驱散黑暗。

        被黑暗吞噬的繁华仅存在于书中，还有蒂亚戈叔叔的口中，不过近年来蒂亚戈叔叔已经很少在乔迪面前回忆过去了，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给乔迪听。

        ——“乔迪，好孩子，你要更乖一些。”

        乔迪其实无法完全明白那场灾难究竟改变了伊比利亚多少，从有记忆起，格兰法洛似乎就是现在这样。

        不，比现在还要更糟。

        蒂亚戈叔叔总说乔迪记事晚，事实上，乔迪记事比蒂亚戈叔叔说的要早一点，不过由于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所以蒂亚戈叔叔坚称那是乔迪将噩梦和现实混淆了，而乔迪也默认了这个说法，只有偶尔落单时，大脑会不听话的闪过几帧噩梦的画面。

        【阿戈尔人滚出伊比利亚！】

        过去的璀璨华贵和他隔了层雾，是蒂亚戈叔叔的回忆无法吹散的雾。

        乔迪打扫完礼拜堂的卫生，有时会坐在长凳上发呆。

        他感激蒂亚戈叔叔，让他现在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镇里人无视的态度在他眼里也是平静的一部分，是他应该心存感激的存在。

        至少没有出现噩梦里烂鸡蛋满天飞的恐怖景象。

        中心广场上有一座灯塔的雕塑，是过去大家生活的中心，工人们为了建设它来到格兰法洛，在这里定居，组建家庭。

        蒂亚戈叔叔说，乔迪的父母也是其中一员，他们工作内容就是维护那座大家伙，家里有很多他们留下的泛黄图纸，由各种高精度数据组成，构建出一个庞大的身躯，为伊比利亚照亮舰船前方的路。

        他曾在图纸里翻出了几页日记，寥寥几句，将乔迪眼前的迷雾剖开一截，露出金黄的内里。

        满天鲜花和震耳的礼炮，阿戈尔人所到之处皆是欢呼，大家欢呼着歌唱着，不需要“节能”，在生命的每一刻都高声歌唱，将歌声和舞蹈传到四面八方。

        那是比书中童话还要精彩的世界，乔迪阅读这些时，脸上会情不自禁微笑，直到他看到日记里写着：“几位老伙计看到我们很高兴，还想亲吻我们的脸颊，据说是维多利亚那边传来的见面礼他们不觉得用拥抱作为打招呼的方式已经很亲密了吗？”

        刹那间，他感到自己全身像是起了疹子，又痒又痛，难受的让他从阁楼冲下去，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床，用被子捂着头，直到因为氧气不足，他才不得不把头上的保护罩掀开，对上蒂亚戈叔叔复杂的眼神。

        之后的事，乔迪记不清了，可能是蒂亚戈叔叔的反应太平淡，所以他只记得那天的晚餐是一碗加了蛋的面条，难得的大餐。

        “难道是极境先生在等的人？”乔迪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位红发的女士留下一句莫名的忠告后，拖着大包行李向镇上旅店方向离去，乔迪从行李的形状上猜测，她可能是一位歌手。

        外来的歌手，不止一位，乔迪在礼拜堂前听到了她们热烈的讨论声。

        这座城镇因为她们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也让大家陷入更不可知的惶恐中。

        不需要尾巴和耳朵的存在，乔迪在和这位红发歌手对视时，直觉已经告诉了他。

        阿戈尔，她是阿戈尔人。

        没有同族相逢的喜悦，他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的不同，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感觉，所以他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担忧。

        格兰法洛最近太热闹了，她们看不见的种族特征会让这份热闹成为不定时炸弹。

        “乔迪。”

        蒂亚戈叔叔的声音让乔迪回过神，他慌忙地拉着蒂亚戈叔叔，想带着他往另一方向走，“啊，蒂亚戈叔叔，抱歉，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蒂亚戈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拉着向家走去，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老了，乔迪长得比他还要高大了。

        他惶惶地想着，那群没有羽毛和尾巴的外来人，她们会把审判庭吸引过来的我还能像六年前一样，将乔迪从审判庭的毒牙下夺回来吗？那以后谁还能保护乔迪呢？难道是镇里那群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吗？呸！

        蒂亚戈急切地打断乔迪的话，“别和她们扯上关系，也许她们都是阿戈尔人。”

        他拍了拍乔迪的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所以对不住我不想看见你被带走”

        他当然看见了乔迪脸上的失落，他养大了这个孩子，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但他害怕，他怕乔迪会变成下一个马琳。

        那群胆小鬼缩在屋子里，走在街道上也能听见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蒂亚戈皱着眉狠狠地瞪了他们好几眼，他从黑黝黝的门后看到了屈服。

        他们会向审判庭告发吗？

        那我可怜的乔迪该怎么办？

        蒂亚戈不敢赌村民们对乔迪的情谊，那东西在格兰法洛最不值钱。

        他突然又想起了乔迪以前的朋友，整天叽叽喳喳地叫着，忽闪着小翅膀飞出了格兰法洛。

        蒂亚戈手上用了几分劲，捏紧了乔迪的手指。

        太瘦了，蒂亚戈看着乔迪的背影，他知道自己的话又一次让乔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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