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鳞箭3

秦怀霜回以一道嘲讽，「你也许应该考虑当一个戏子。」

        男人嘲弄似的轻笑，「没多少人有胆量反驳我。」

        「如何位高权重，你也只有一条命，」秦怀霜从药箱掏出一盒膏药，「以你的军阶，找一个军医帮你敷药应该不难，记得早晚涂药。」

        男人将药盒牢牢握在手中，「你不怕放我走之后，我会对凉军大开杀戒？」

        秦怀霜凝目看他，「以刀杀人者，终亡于刀下。」

        「我拭目以待。」男人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想要甚麽报酬。」

        「我不为领赏，同样不会贪图你的恩惠。」秦怀霜指向沙谷一条狭窄的通道，断言道：「后会无期。」他们的轨迹，不应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男人凝视女医，同样断言：「战争很快便会结束，这片土地也会成为魏国的领土，这天来临之前，保重，秦大夫。」

        他大步踏前，轻按腹部的伤口，步进弯曲的古道。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沙谷之间，秦怀霜打开药箱，将断箭就地掩埋。

        天边透出一丝鱼肚白，她眺望远方浩瀚而严酷的大漠，起程返回白沙村。

        秦怀霜徒步回到她熟悉的村落，回到她亲切的家，一间简陋的泥砖屋，她推开木门，一股清香的药草味由内飘散，大小不一的瓶罐整齐地放在牆边木架，角落裡是缺了好几个抽屉的木药柜，深褐的柜面因日照而褪色，悬挂屋樑待风乾的药材添上灰尘，不时招惹蚊蝇。

        她轻掀房中布帘，阿妹披着衣服伏在枱上，睡相甚不安稳。

        她伸手搭在她肩膀，轻轻晃动。

        秦心屏抬头揉揉眼，迅即扑进阿姊怀中，颤声道：「我刚才发了个恶梦，梦见阿姊被官兵抓走了。」

        秦怀霜轻扫她背，柔声道：「我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吗？」

        「我担心了一整天，苦恼好久应不应该来找你。」

        「幸好有你帮我掩饰圆谎，我才能顺利归来。」为免心屏牵涉在内，她早早叫唤心屏先回白沙村，告诉村民她要入漠採药，才会连夜不归。

        「那那个人怎麽了？」秦心屏小声问道。

        「人救活了，也已经走了。」她简洁地总结。

        秦心屏呼了一口气，扁嘴道：「以后看见闪亮亮的东西，我也不敢碰了。」

        秦怀霜笑道：「说不定下一次真能找出甚麽宝藏。」

        「我甚麽宝藏也不要，我只要阿姊。」秦心屏严正地宣布。

        秦怀霜疲累的脸上浮现一个暖心的笑容，「去睡吧，我也要好好睡一觉。」

        三

        秦怀霜坐在泥屋中检查篮中的草药，秦心屏则在屋内到处走动，清点仅剩的药材，数天前救下魏将一事，早已抛诸脑后。

        一位老妇敲了敲半开的门，带着西凉乡音问道：「秦大夫在吗？」

        「牧大娘。」秦怀霜见到来人，亲切地唤道。

        「牧大娘！」秦心屏快步走到门前打招呼，问道：「肚子还痛吗？」

        牧大娘微笑道：「没事，秦大夫的药是药到病除，我今天来，是想送点鸡蛋给你们，我那隻母鸡刚生下的，新鲜得很。」她将手中的食篮交给秦怀霜。

        「牧大娘费心了，快进来坐。」秦怀霜赶忙扫了扫凳上的沙尘。

        「不用麻烦了，」牧大娘摇头道：「秦大夫为我这个老妪治病，分毫不取，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送点吃的给你们。」

        「友邻之间本应互相帮助，牧大娘再跟我们客气，就太见外了。」秦怀霜诚心地说。

        牧大娘叹道：「我受傲神医的照顾多年，他走后你们生活一定不容易，有需要我和小牧的地方，儘管跟我说。」

        秦心屏冲前抱住牧大娘，「牧大娘你真好！」

        「心屏！轻点。」秦怀霜失笑道。

        一个小伙子冲冲忙忙地叫道：「娘，秦大夫，你们快来，出大事了。」

        「出甚麽事了？」牧大娘好奇地问道。

        小牧满脸惊恐，「不好了，大凉败了！」

        牧大娘和秦心屏吃惊地叫了一声，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秦怀霜放下药材，神色冷静，凉魏国力强弱悬殊，这一天终会到来，但亲耳听闻之后，只觉一股亡国的无奈悲伤充塞心绪，浑身异常沉重。

        小牧焦急地催促道：「快，快跟我一起去听听村长怎麽说。」

        「好。」秦怀霜放下药材，唤上心屏，与牧大娘一同走到村长屋前。

        泥沙地上站满了人，白髪老人见人差不多到齐，开始以沧桑低沉的嗓音缓慢道来：「今早我收到邻村的消息，他们从两名逃出战场的士兵口中得知，凉军在阳关大败，皇上和太子皆被魏军擒获，除了全忠将军一支冒死突围，其馀将领不是被俘，便是投降。」

        面对一双双惶恐的眼睛，村长沉重地宣告：「我们大凉，没了，现在是魏国的凉州了。」

        村民们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有些妇孺更是哭泣起来。

        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白沙村，对位于凉国边境，土地贫瘠又常年遭到忽略的荒野小村，村民对凉国并无多少留恋，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无助。

        「大家稍安勿躁，」村长举起双手要村民们安静，「我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在魏军接管之前，大家记得要提防沙洲土匪，藏好粮食。」

        众人哭喊着，咒骂着离去，还有少数几人追上前询问村长战败的细节。

        秦怀霜一直紧握心屏震抖的手，心中渴望师父能在此时陪伴她们渡过难关。

        她心中的乐土已经易主，她亲爱的家园快要翻天复地，她只求苦难尽快过去，她们的生活也可以再度归于平静。

        四

        远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一阵不详的马啼声在村外嘶鸣。

        惊恐的村民纷纷关上门窗，躲在屋内，白沙村地处偏远，土地贫瘠，又不在商路之上，平日裡听闻成群的马啼声，多是悍匪来袭，就不知这回是来徵税的魏国官兵，还是来抢掠的沙洲土匪。

        秦怀霜走近窗边，推开一条缝向外察看，一队骑兵正往村内的方向奔驰，前方的旗帜上，清楚地绣着一个魏字。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悬着一颗心，担忧着出门打水的心屏。

        魏兵挨家挨户拍门的喊叫声，和村民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沉重的拍门声响起，魏兵喊道：「快开门！」

        秦怀霜站在木门后，神情犹疑。

        「再不开门我们就撞门了！」魏兵警告。

        秦怀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魏兵踢门之前把门打开。

        两名魏兵上下打量她，带头的一位质问道：「你们村的秦大夫在哪？」

        「我就是秦大夫。」她镇定地回答。

        魏兵闻言，大声叫道：「带走！」

        秦怀霜惊愕地叫道：「究竟发生何事，你们要带我去那裡？」

        魏兵不耐烦地说：「别问，快走！」

        两名魏兵一前一后挟着她前进，村民们对魏兵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

        秦心屏提着水桶，远远看见这一幕，噗一声放下木桶，跑向秦怀霜不停呼喊：「阿姊！」

        秦怀霜回头喊道：「不要过来！」

        魏兵停下脚步，「她也懂医术吗？」

        秦怀霜连忙否认，「只是一个帮忙打扫的丫头，甚麽也不懂，让我交代两句，自然会跟你们走。」

        「就两句，快！」

        秦怀霜紧抱阿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心屏，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你自己，我现在将医馆交託给你。」

        「不！阿姊！」秦心屏拉扯秦怀霜的衣袖，不断摇头。

        「好了！」魏兵强行拉走秦怀霜。

        她不时回头，直至被魏兵拖上马背。

        秦心屏凝视阿姊远去的背影，无比徬徨。

        骑兵队在荒野疾奔，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满山飘扬魏国旗帜，极目远望皆是魏军营帐。

        她，来到魏国大军的驻扎地。

        秦怀霜思前想后，认定这番遭遇，必定和她当日所救的魏将有关，但照理这麽多天过去，他身上的箭伤早已痊癒才是。

        马匹停在一顶以狼皮装饰的营帐前，魏兵粗暴地拉她下马，推她向前走。

        带头的魏兵向站岗的传令兵禀报，传令兵见秦怀霜一身如村妇般朴素的衣着，眼神充满不屑，严厉地告诫她谨记跪见的礼仪，免得招来祸端。

        秦怀霜谨慎地应答，传令兵掀开帐帘，领她入内。

        一群头戴冠冕，身穿蓝灰窄上襦的人，表情焦虑地低声讨论。

        他们的争论飘进她耳中，不禁更加疑惑，军医所述的病症，与魏将毫无相似之处，她为何会身在此处？

        她维持低头的姿势，跟随传令兵的步伐，来到帐中跪下。

        军医们停止争论，纷纷以敌视的目光注视她。

        传令兵对一名坐在交椅上的男子施行军礼，恭敬地道：「禀陛下，凉医秦大夫带到。」

        秦怀霜感到心跳漏了一拍，传令兵轻轻的一句，如重雷般击进她的心窝。

        「秦大夫，别来无恙？」

        浑厚沉实的声线，冷酷疏离的语调。

        她抬头证实自己的恐惧，瞬即对上一双冷冽深邃的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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