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饭用完，玉姨娘温顺地领着容沁先退下，容北辰见容晏安靠在椅子上闲躺，没有离开的意思，皱眉道：“晏儿，天晚了，你也下去吧，早些歇着。”

        “爹。”容晏安想了想，终于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容北辰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微微坐正身子，道：“你想问什么。”

        容晏安微一沉吟，问道：“我听人说，朝廷这次有可能特许我容家下海采珠，填充税银的空缺。孩儿不明白，这梅沙海是我容家的地盘，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们却不能大肆采珠，为何我容家下海采珠，还要朝廷的允许？”

        容北辰眉头皱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冷冷道：“谁告诉你这些混账话。”

        容晏安也不因为容北辰脸色难看而有所畏惧，起身恭敬道：“爹，孩儿已经十六岁了”

        容夫人忽地站起身，撇了容北辰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雅笑道：“是啊，老爷，晏儿说得对，他也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言毕，扔下容北辰父子二人，缓缓离去。

        夜风轻盈，不远处的水池边，肥美的白鹅在岸边栖息，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影子点缀在水池子边。

        “坐下吧。”容北辰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示意容晏安坐下来。

        容北辰看着容晏安，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也是，不知不觉，你已经十六岁了。”顿了顿，抬头望了望天上并不是很明亮的弯月，轻叹道:“约定”

        容北辰似乎在忆及往事，神色间带着一丝感慨：“那是我容家与燕国的约定。”

        “容家与燕国的约定。”容晏安皱起眉头，沉吟着，但很快就带着笑问道：“爹，你的意思是，我们祖上容风元与燕国的约定。”

        容风元，百年前的梅沙海王，如今梅沙海容家的祖先，在容家族人心中神一样的存在。

        “晏儿，你也看过史书，该当知道如今天下四分，缘何而来。”容北辰和容晏安都有一个习惯，喜欢将手托着下巴。

        容晏安坐正身子，敛容正色道：“百年前天下纷乱，四国崛起，传至今，已立百载而不得一统。”

        这是《朝史》上记载下来的，天下纷乱，诸侯四起，互相争杀兼并之后，形成了如今的四国。

        容北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风元公最早不过是梅沙海之畔的一介渔民，那时候朝廷荒淫无道，横征暴敛，毫不体恤百姓的死活，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常有卖儿卖女，食叶充饥。”

        容晏安眼角微微跳动。

        容北辰挥笔指点，似乎回到容家当初威风八面的时代：“那个时候，梅沙海王顺应民心，拿下梅沙海郡，俨然是一方诸侯，更有豪气与天下英雄一争鹿鼎。”

        “北边是庆国外戚之势，南边穷山恶水，东边地广人多，物产丰富，燕王欲图东部，联合几大世家，占据东部数郡，亦与风元公数次交手，各有胜负。燕王自知风元公后有大梅沙海，更有强大的水师，即使败于陆地，却也能撤至梅沙海，随时反攻陆地，因此燕王派使臣前来梅沙海，商讨和谈之事。风元公怜惜百姓深受多年战火，民不聊生，也愿意暂息刀兵。自此，风元公跟随燕王征讨东部，不过三年，东部六郡尽归燕王，而我祖风元公位列开国九大功臣之一，容家成为九大世家之一，内阁占一席，掌梅沙海郡，效忠朝廷。”

        那是容家最辉煌的时刻，也是容氏族人为之振奋的时代。“梅沙海之盟”，让容家成为贵族大姓。

        容氏族人心中，梅沙海郡的百姓心中，谁又能忘得了百年前容风元纵横梅沙海，挥戈天下的气概，内心深处，又有多少人想回到容家那威风八面的时代。

        “既然我容家掌握梅沙海郡，为何下海采珠，还要朝廷的允许呢。”容晏安有些不解地问道，微微探过身子，凑近过去低声道：“爹，该不会是朝廷怕我容家壮大，取而代之吧。”

        容北辰轻轻摆了摆手，轻声道：“日后莫说犯忌讳的话。”

        “是。”

        “其实你说的也倒不差。”容北辰叹道：“若论资源之丰富，整个燕国，恐怕我梅沙海算是一等一的了。一个家族的强盛与衰弱，除了家族内部的团结与顽强，最为紧要的是，需要银子，大量的银子。”

        “如果任由我容家下海采珠，取珊瑚海宝这些最为昂贵的物品，一旦我们转手卖出，那银子会大量涌入我们的家族。我们本就是九大士族之一，在梅沙海郡根深蒂固，有了银子，坐观势大，朝廷岂能不惧。”容北辰正色道：“所以在风元公还在世的时候，燕王就想到了此点，与不愿挑起纷争的风元公达成了协议，我容家不得擅自下海采集珍珠珊瑚海宝，每年只能下海几回，采取一批作为贡品呈交给朝廷。风元公答应了，却也提出，除了每年上缴贡品的少许海宝，朝廷亦不可随意下旨勒令梅沙海郡大批采集海宝上呈朝廷，以免劳民伤财，民不聊生。”

        “那么这一次爹爹认为朝廷会让我们下海吗。”

        容北辰自己拿起酒壶，斟满酒，一饮而尽，叹道：“为父如今也正愁烦此事。”

        容晏安立刻上前拿起酒壶，重新为容北辰斟上酒，然后就坐在容北辰身边，手肘放在桌面，托着腮，看着容北辰道：“爹爹愁什么。”

        容北辰见容晏安一双眼睛如星辰般明亮，似乎什么都懂的样子，心中也甚宽慰，轻声道：“为父心中，自然是希望朝廷能特许我们容家下海采珠，以珍珠补缴被窃税银，你大伯和容家在燕都为官的势力，也必定会竭尽全力让朝廷下旨。”他忽地攥起拳头，眼中闪过冷光，冷笑道：“但温家苏家那些世家大族，可不愿让我容家称心。他们一定会以各种理由阻碍朝廷下旨特许我容家下海采珠，逼我梅沙海郡的百姓造反，逼我容家造反，而后借机除掉我们容家。”

        容晏安听得心惊肉跳，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击杀温琛，藏起税银，故布迷阵，竟然给容家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若他现在将税银拿出来，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容家所为，那容家的处境将更为危险。

        “其实也不必担心。”见容晏安神情黯然，轻轻拍了拍容晏安的肩膀，温言道：“还有你大伯在燕都。如今渤州郡的叶池两家蠢蠢欲动，朝廷不敢真将我们容家逼得联合叶池两家，十有八九，朝廷是会特许我们容家下海的。晏儿，父亲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知道，我们容家只是看似太平无事。”

        容晏安肃然道：“孩儿明白。”

        容北辰淡笑点头。

        父子一番夜话，说至月上中天。

        后花园里幽静异常，就连空气中的微风似乎也能听见，听风本就是一件极为雅致的事儿。

        不过看到花瑾柔手支桌沿，撑着粉腮正在灯下看书，那优雅娴静的景象，说不出的文静而古朴。

        花瑾柔看的很仔细，容晏安轻手轻脚进来时，她也没有发觉，甚至容晏安走到她身后，她兀自沉浸书中

        真是奇得很，女子该有的她全没有，胸前一片平坦，个子更是高挑的很，也就张脸能看，偏偏少爷我还就是喜欢，容晏安挑了挑眉，转身，故意在花瑾柔旁边的椅子坐下。

        花瑾柔显然是被容晏安惊到，两息之间稳下心绪，“少爷进门怎么无声无息”，她放下书：“这是在和奴婢寻开心吗？”

        “我可没将你当做奴婢看。”容晏安浅笑道，环手从后面抱着后脑勺，靠在椅子上，调侃道：“女子家家，也喜欢看书吗。”

        “为何女子就不能喜欢。”花瑾柔漫不经心道:“不都是人，都要吃饭睡觉，为何不能看书。”

        “倒也不是说女子不能看书。”

        “那少爷是何意。”

        容晏安浅笑道：“我一向以为，女孩子应是喜欢看花前月下的红粉故事，而你手中的游记，并不被女子所喜。”

        花瑾柔淡然道：“是吗”

        容晏安拿起花瑾柔放下的游记随手翻了翻，道：“书房里有不少书，下回我给你几本。”

        “对了，这两本鬼怪志异。”容晏安起身从自己书案上取出两本，递给花瑾柔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花瑾柔伸手接过，她那晶莹如玉毫无瑕疵的美人骨，看得容晏安心底一阵荡漾。

        花瑾柔看了两页，而后缓缓站起身，淡言道:“我倦了，少爷若是没有吩咐，我便先睡下了。”然，想起什么，她指着一旁的桌子道：“肃伯送来的，说是你的吩咐。”

        容晏安瞧去，是好友送的瑶琴，用锦布包着的，于是起身上前掀开，笑道：“要找个地方摆着。”

        “你会弹琴？”花瑾柔有些好奇。

        “不会”

        “七古琴中的娟琴，音色松沉悠远，名列第五，既不会弹琴，那为何要占有它”

        “一装饰而已。”容晏安淡淡地道，他抱起瑶琴随意窗台的案几

        “等一下。”容晏安叫道。

        花瑾柔停住步子：“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会弹琴吗，主子让丫头弹琴，不算过分吧。”

        “会，自是不算”，素手掀开帘子，径自回屋。

        ————————————

        梅沙海城西门十里外，温骁领着梅沙海郡大小数十名官吏等候在十里长亭处，更有近百名士兵分列两侧，枪锋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官员们三五成堆，议论纷纷，温骁神情阴沉，眼眶深陷，这几日在丹霞县，几乎要与苏漾动起手来，却依旧没能找到苏家作案的证据，倒是看到了温琛临死前写的那个“容”字，震惊之下，温骁很快反应那是有人故意为之，温琛手骨断裂，不可能在临死前写出那样的字迹。

        他若想继续以一个郡守的身份待下去，至少要继续从苏漾那边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并为了自己死去的儿子找回一丝所谓的公道。

        然一份让他不得不赶回梅沙海郡的奏报，打乱了他的脚步。

        朝廷派了钦差前来梅沙海郡处理税银之事，作为梅沙海郡郡守，他必须回去。

        这一次前来梅沙海郡的，是燕王的堂弟，王族中一个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平德候修离。

        远处的天幕下，一队车马缓缓出现在梅沙海郡官员的视线里，那高高举起的旗子上，“修”字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官员们顿时列阵跟在温骁的身后，向车队迎过去。

        苍穹之下，四驾马车在近百名铁骑护卫下缓缓而来。

        那些铁骑隶属燕都御林军五大营之一，神策营的铁骑。

        燕都御林军五大营，“神策营”是其中之一，三千“神策营”铁骑，是平德候修离手中的王牌，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神策营”指挥使，王族中掌握着兵权的少数人之一。

        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华贵宽敞，两匹高头骏马一同拉着，车轱辘巨大，车厢金质镶玉。

        车马停下时，温骁领着梅沙海郡的大小官吏跪拜下去，齐声道：“下官恭迎侯爷。”

        车边的护卫立刻上前掀起车厢的锦帘，很快，一名白衣如雪的贵人从车厢走出，他长相极为俊美，美如女人，透着一股子阴柔的气息，眉目间甚至带着一丝妩媚的气息，而他的肌肤完全没有被白衣映衬下去，反而更显雪白。

        肌肤胜雪，甚至让人认为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若非谁都知道这是堂堂的平德候，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只怕会有人以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侯爷。

        他腰间系着金丝腰带，配着玉穗，右手食指带着枚碧玉扳指，在娇嫩的手指映衬下，泛着幽幽光泽，头戴金冠，发髻飘飘，柔顺无比。

        “都起来吧。”修离脸上带着笑，声音有些尖细：“都迎到这里来了，可是辛苦你们了。”

        “下官不敢。”众官齐声道

        车队重新开拔，温骁和容北辰等极少数官员倒是坐着轿子，大部分官吏就只能跟在队伍后面，一直走回梅沙海城了。

        随同平德候前来梅沙海郡的有四辆马车，一驾是平德候座驾，一辆是户部侍郎温和光座驾，不明情况的却不知另外两驾马车之中是谁，低声询问，便有熟悉的官员低声解释：“那里面可不是人，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包括刷洗器皿，铜镜衣裳。”

        “路途遥远，平德候带着这些做什么。”官员低声询问，好生疑惑：“咱们梅沙海郡难道少了那些东西。”

        “非也，侯爷爱干净，出门在外，都要带上自己的东西。用不惯别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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